文静的美国人

第31章


你知道,通往河内的公路每天夜晚都被切断,埋上地雷。你知道,我们每年损失一整班圣西尔军官学校的毕业生。我们在五零年就差点儿给打垮了。德拉特尔不过让我们多拖了两年――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我们是职业军人:我们不得不继续打下去,要等那些政客们叫我们停,我们才好停。很可能他们会在一起开个会,同意和平停战,其实那样的和平我们当初就可以取得,那么一来,这许多年的仗就全都白打了。"他那张丑恶的脸在俯冲轰炸前曾经对我眨眨眼,这时候却露出一种职业性的凶横,活像圣诞节孩子们戴的一只纸面具,两只眼睛从那些纸洞眼里往外凝视那样。"你是不会明白那多少年白打了的意义的,福勒。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一个人的生活中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也是白白浪费了多少年的岁月、毫无意义的。"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膝上,做出一个奇怪的保护我的动作,仿佛他比我年纪大似的。"把她带回国去,"他说。"那比抽一袋烟好。"
  "你怎么知道她会跟我去?"
  "我自己跟她睡过觉,佩兰中尉也跟她睡过。五百皮阿斯特。"
  "太贵啦。"
  "我想三百皮阿斯特她也会干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在意讨价还价。"
  他的意见结果并不很正确。一个人的身体是受它所能做的动作限制的,而我的身体已经给记忆冻僵了。那天晚上,我的手抚摸到的,可能比我以往所习惯的更美妙,但是我们并不只迷恋于美色。她用的香水跟凤儿用的一样,可是到了紧要时刻,我所失去的人儿的身影突然显得比躺在一旁、听凭我摆布的肉体更强有力。我把身子移开,躺了下来,欲念一下全消失了。
  "很对不住,"我说,接着又撒谎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她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温柔体贴地说道,"别急。常常会这样的。是鸦片烟在作怪。"
  "是的,"我说,"是鸦片烟。"但愿真是鸦片烟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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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1
  第一次返回西贡没有人迎接我,这是很不自在的。在飞机场,我真希望可以叫出租汽车不开到卡蒂纳街,而开到其他什么地方去。我心里暗自想道:"痛苦是不是比我离开时减轻了点儿呢?"接下去就竭力想使自己相信,的确是减轻了。到了楼梯口,我看见房门开着,心里起了超出情理的希望,呼吸变得有点儿急促。我慢吞吞地朝房门口走去。在走到门口前,希望一直还存在。我听见椅子吱嘎一声。等我来到了门口,我又看见了一双鞋,不过不是女人的鞋。我快步走进去。派尔从凤儿以前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站起身来,显得有点儿尴尬。
  他说,"哟,托马斯。"
  "哦,派尔。你怎么进来的?"
  "我碰见了多明格斯。他给你送信件来。我请他让我进来坐会儿。"
  "是凤儿忘了什么东西吗?"
  "哦,不是,乔告诉我你上公使馆去过。我想在这儿谈谈比较轻松点儿。"
  "谈什么?"
  他做了一个不知所措的手势,就像一个小孩儿在学校里担任一个职务,给请出来讲话,但是又想不出成年人常用的那些字眼似的。"你一直都在外边?"
  "是呀。你呢?"
  "哦,我也一直在四处跑。"
  "还在玩塑料吗?"
  他不快地咧开嘴笑了笑,说道,"你的信件全都在这儿。"
  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堆信里没有什么会使我感觉兴趣的:其中有一封是伦敦报馆寄来的,有几封看上去像是账单,还有一封是我存款的银行寄来的。我问道,"凤儿好吗?"
  他的脸一下就自动露出了喜色,像一件听到某种声音就会作出反应的电动玩具那样。"哦,她很好,"他说,接下去马上又把嘴紧紧闭上,仿佛话说得太多了。
  "坐下,派尔,"我说。"请你原谅,我先看看这封信。这是我报馆寄来的。"
  我拆开信。意想不到的事竟然多么不凑巧地发生了。总编辑写信来说,他已经考虑过了我最近的那封信,鉴于德拉特尔将军死后,法军又撤出了和平府,印度支那局势相当混乱,他同意了我的建议,已经临时指派了一个外事新闻编辑,希望我在印度支那至少再待上一年。"我们把那个职位还是保留着等你回来,"他完全不理解我的心情,这样安慰我。他认为我很在意这个职位,也很关心这份报纸。
  我在派尔对面坐下,把这封来得太晚的信重读了一遍。有一会儿,我感到很得意,就像一觉醒来还没有想起往事那样。
  "是坏消息吗?"派尔问。
  "不是。"我对自己说,这好歹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延期一年回国可抵不住人家的婚后夫妻财产处理协议。
  "你们结婚了吗?"我问。
  "还没有。"他脸红起来――他非常容易脸红。"事实上,我希望获得一次特别休假。那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乡去结婚――体体面面地。"
  "在家乡结婚才更体面吗?"
  "唉,我想――很难跟你讲这些事情,你说话太尖酸刻薄啦,托马斯,不过在家乡结婚才显得庄重。我父亲和母亲全都到场――她多少可以算是进了我们家的门。
  鉴于有过去的事情,这一点很重要。"
  "过去的事情?"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不愿意把她留在家里背上一点儿坏名声……"
  "你预备把她留在国内吗?"
  "我想是这样。我母亲是位了不起的老太大――她会带着她到处走走,把她介绍给亲友们,你知道,使她多少可以适应新环境。她还会帮助凤儿给我安排好一个家。"
  我不知道该不该替凤儿难受――她过去一直那么盼望见到摩天楼和自由女神像,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涉及到点儿什么,派尔教授夫妇,那些妇女午餐俱乐部,她们会教她玩凯纳斯特纸牌游戏吗?我想起那第一天晚上她在大世界的情景:身穿一件白衣裳,年龄不过十八岁,行动如此美妙轻盈,我又想起一个月前她的情景:在索姆大道那些肉铺子里讨价还价地买肉。她会喜欢新英格兰那些干净、明亮的小杂货铺吗?那些铺子里连卖芹菜都是用玻璃纸包起来的。也许她会喜欢。
  我可说不准。说也奇怪,我发觉自己像一个月前派尔可能会说的那样说道,"好好对待她,派尔。别勉强她。她跟你、我一样也会感到伤心的。"
  "当然,当然,托马斯。"
  "她显得那么娇小脆弱,不像我们的娘儿们,不过别把她看作……看作一件装饰品。"
  "真滑稽,托马斯,事情的结果多么不一样。我一直怕跟你谈。我以为你会很粗暴。"
  "上次在北方的时候,我有时间仔细想过。那边有一个女人……也许我见到的就是你上次在那家妓院里见到的。凤儿跟你走了,这倒是一桩好事。要不有一天我可能会把她撇下来,留给一个像格兰杰那样的人。成为一个烟花女。"
  "那么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托马斯?"
  "当然可以。只是我不想再见到风儿啦。事实上,这儿四周有足够的事物叫我想起她。我一定得另外找一处房子――我一有空就要去找。"
  他分开两腿,站起身。"我太高兴啦,托马斯。我没法告诉你我多么高兴。这话我先前说过,我知道,不过我真希望我碰上的对方不是你。"
  "我很高兴碰上的是你,派尔。"这次会面并不像我事先预见到的那样:在肤浅、愤怒的计划下,从一个较深的平面上,真正的行动方案当然已经形成了。他的天真幼稚一向使我生气,但是内心里我的某种判断标准却总结出来,对他表示同情,拿他的理想主义,他根据约克・哈定著作得出的不十分完善的观念,跟我的冷嘲热讽相比较。哦,在事实方面我是对的,但是他年轻、犯有错误,这不也对吗?一个姑娘要跟人过一辈子,跟他这个人是不是比跟我更好些呢?
  我们勉强握了握手,但是一种有点儿公式化的担心使我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叫住了他。也许,在我们作出真正决定的内心里,有一个先知和一个审判人。"派尔石u过分相信约克・哈定的议论。"
  "约克!"他在楼梯第一节转角处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们是老殖民主义国家的人民,派尔,可是我们从现实中学到了一点儿东西,我们学会了不乱玩火。第三势力这股力量――它是从书本上来的,就是这么回事。
  泰将军不过是手下有几千人的一个土匪头儿:他并不代表民族民主主义。"
  他就仿佛是从大门上的信箱插信口里睁大眼睛望着我,想看看是谁在外面那样,这会儿又把盖子放下,把这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关在外边。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托马斯。"
  "那些自行车炸弹。那是一个大笑话,尽管有一个人真的给炸掉了一只脚。但是,派尔,你可不能相信泰将军那样的人。那种人是不会把东方从共产主义下挽救出来的。我们知道他们那路人。"
  "我们?"
  "那就是说,老殖民主义者。"
  "我还以为你并不站在任何一边呢。"
  "我是不站在任何一边,派尔,但是假如你们那班人里得有个人去把事情弄糟的话那就让乔去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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