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的美国人

第37章


也许,他当真给事情绊住,脱不了身,也许他相信的"神"已经替他采取了行动。他这会儿正坐在公使馆他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封需要破译的密电发愁。不久,他就会沉重地走上楼梯,到卡蒂纳街我的屋里去。我想道,"要是他当真去了,我就把一切事情全都告诉他。"
  格兰杰忽然站起身,从他的桌旁向我走来。路上有一把椅子,他甚至也没有看见。他给椅子绊了一下,一只手放在我的桌子边上。"福勒,"他说,"到外边去。"我放下了足够付餐费的纸币,跟着他走了出去。我当时没有心思跟他打架,不过那会儿,就算他把我打得不省人事,我也不会在意。要减轻内疚的情绪,我们的办法实在不多。
  他倚在桥栏上,那两个警察远远地望着他。他说道,"我一定得跟你谈谈,福勒。"
  我走到他打得到我的距离以内,等候着。他没有动手。他这时候活像一座象征性的塑像,代表着我认为自己痛恨的一切美国事物-一设计得跟自由女神像一样恶劣,也跟自由女神像一样毫无意义。他没有移动身体,说道,""你以为我喝醉了。
  你错啦。"
  "有什么事,格兰杰?"
  "我非跟你谈谈不可,福勒。今儿晚上,我可不乐意跟那些法国佬坐在那边。
  我并不喜欢你,福勒,不过你讲英语。一种英语。"他靠在那儿,在半明不暗的光线里,胖鼓鼓的一大堆,是一个没有人探测过的大陆。
  "你想要什么,格兰杰?"
  "我不喜欢英国佬,"格兰杰说。"我不知道派尔为什么容忍你这套。也许因为他是波士顿人,我是匹兹堡人,而且为此很自豪。"
  "为什么不呢?"
  "瞧,你又来啦。"他微微有点儿试图模仿我的英国口音。"你们这帮家伙说话全像吹气。你们全都高做得叫人受不了。你们认为自己无所不知。"
  "再会,格兰杰。我还有个约会。"
  "别走,福勒。你没有心肝吗?我没法跟那些法国佬说话。"
  "你喝醉了。"
  "我喝了两杯香槟,就这么点儿。你要是喝了这么点儿,会不会醉呢?我得上北方去。"
  "那有什么不好?"
  "哦,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吗?我老以为人人全都知道啦。今儿早上,我收到我太太一份电报。"
  "怎么样?"
  "我儿子得了小儿麻痹症。情况很不好。"
  "我听了很惋惜。"
  "你用不着惋惜。又不是你的孩子。"
  "你不能飞回家去一趟吗?"
  "走不了。他们要一篇关于河内附近他妈的什么扫荡行动的报道,康诺利又病了。"(康诺利是他的助手。)
  "我觉得很遗憾,格兰杰。但愿我可以给你帮点儿忙。"
  "今儿晚上是他的生日。他到今儿晚上十点半就八岁了。这是按我们美国的时间说。就是为了这事,我才约了这伙人来喝香模,当时还不知道他病了。我不得不告诉一个人,福勒,我又没法告诉这些法国佬。"
  "现在,大夫们医治小儿麻痹症很有办法。"
  "即使他跛了,我倒也不在意,福勒。只要他活着就成。我,我破了可不成,但是他有头脑。那个狗娘养的在唱歌的时候,你知道我在那儿干什么吗?我在祈祷。
  我心想,也许倘若上帝要一条生命,他可以就要我的命。"
  "这么说,你相信上帝吗?"
  "但愿我相信,"格兰杰说。他用他那只大手抹了一下睑,仿佛头疼似的,其实这个动作是想掩饰这一个事实:他在把眼泪擦去。
  "如果我是你,我就醉它一场,"我说。
  "不成啊,我得保持清醒。我不愿意往后想到,我儿子死的那天晚上,我还喝得烂醉。我太太不会喝酒,她会吗?"
  "你不能告诉你们报馆……?"
  "康诺利其实不是真病。他追一个娘儿们,到新加坡去了。我得替他掩饰。要是报馆知道了真相,他会给解聘的。"他那臃肿的身体振作了一下。"对不住,我耽误了你这么久,福勒。我只是想找个人谈谈。现在得进去向那些人敬酒了。真可笑,你恨我这人粗鲁无礼,我却偏找你来谈。"
  "我愿意替你写那篇报道。我可以冒充是康诺利写的。"
  "你的特色混不过去。"
  "我并不讨厌你,格兰杰。我一直蒙在鼓里,许多事情全都没有瞧出来……"
  "哦,你和我,我们是合不拢的。不过,谢谢你对我的同情。"
  我跟派尔非常不同吗,我心里感到纳闷?难道我也非得把一只脚踏进入生的困境,才能看到痛苦吗?格兰杰回进去了,我可以听见许多人声一起招呼他。我找到了一辆三轮车,把我拉回家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坐下来,一直等到半夜。然后,我不存希望地走下楼去,到了街上,发现凤儿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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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维戈特先生来找过你了吗?"凤儿问。
  "来过。他刚走了十五分钟。电影好看吗?"她已经在睡房里把烟盘子摆好了,这会儿正在点烟灯。
  "情节很悲伤,"她说,"不过色彩很艳丽。维戈特先生来干什么?"
  "他要问我几个问题。"
  "关于什么?"
  "种种事情。我想他不会再来烦我啦。"
  "我最喜欢好结局的片子,"凤儿说。"你准备好抽烟了吗?"
  "对。"我在床上躺下,凤儿动手用烟签子打烟。她说道,"他们把那姑娘的头砍了下来。"
  "砍头,那未免太荒唐啦。"
  "那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
  "哦。是一部历史片。我明白了。"
  "尽管是历史,可还是很叫人伤心。"
  "我可不能替历史人物去多担忧。"
  "还有她的情人――他回到他那阁楼上去――他很痛苦,写了一首歌――你瞧,他是个诗人。没有多久,那些砍掉他女朋友头的人,大伙儿全唱起他的歌来。那就是《马赛曲》。"
  "这听起来和历史事实不太相符,"我说。
  "他站在人群边上,听他们唱。他看上去很痛心。在他笑的时候,你知道他更为沉痛,他是想起了那姑娘。我哭得很厉害,姐姐也哭啦。"
  "你姐姐吗?我不相信她也会哭。"
  "她是很容易感动的。那个讨厌的家伙格兰杰也在那儿看电影。他喝醉了,不停地哈哈大笑。但是那部电影一点儿也不好笑。它很悲惨。"
  "我可不责怪他,"我说。"他有件事要庆祝一下。他的儿子脱离危险啦。我今儿在大陆酒店听人家说的。我也喜欢好结局的片于。"
  我抽完了两袋烟后,向后平躺下来,把脖子靠在皮枕头上,一手搁到了凤儿的大腿上。"你快活吗?"
  "当然啦,"她随意地说。我也不配听到一个比较郑重的回答。
  "就像过去那样,"我撒谎说,"一年以前。"
  "是呀。"
  "你好久都没有买头巾了。明儿干吗不出去逛逛店铺呢?"
  "明儿是节日。"
  "哦,对啦,一点儿不错。我忘啦。"
  "你还没有拆开那封电报哩,"凤儿说。
  "没有,我连这个也忘了。今儿晚上我不想去想到工作。现在要发什么出去也太晚啦。再跟我谈谈这部电影吧。"
  "晤,她的情人想把她从监狱里救出去。他偷偷送进去一身小伙子的衣服和一顶男人的便帽,就像监狱看守戴的那种,可是她刚走出监狱大门,她的头发全技下来了,那些人就大声喊道,Unear lstocrate,unear lstocrate."我想这是情节中的一个错误。他们应该让她逃走的。那一来,他们俩就会靠了他的歌赚上很多钱,他们会到国外,到美国去――一或者到英国去,"她补上了"英国",自以为很调皮。
  "我还是来看看那封电报吧,"我说。"但愿上帝保佑,我明儿不必上北方去。
  我想安安静静跟你待在一块儿。"
  她从许多美容霜瓶子之间取出了那封电报,递给我。我拆开读道:"来信已再加考虑。正在像你希望的那样采取不合逻辑的行动。已通知律师开始以遗弃为由办理离婚手续。愿上帝保佑你――你亲爱的海伦。"
  "你得回国去吗?"
  "不是,"我说,"我不必回去啦。我来把电报念给你听。这才是你的好结局哩。"
  她从床上跳起来。"这可好极啦。我得去告诉我姐姐。她会非常高兴的。我要对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第二位福莱尔太太""
  在我对面的那个书架上,《西方的任务》赫然竖立在那儿,像一张六英寸的相片――一个留着板刷头的年轻人,脚边有一条大黑狗。他如今不能再害谁了。我对凤儿说道,"你很想念他吗?"
  "想念谁?"
  "派尔。"多么奇怪啊,就连到现在,甚至对凤儿,我还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请问,我可以出去吗?姐姐听到这消息会十分兴奋的。"
  "你有一回在梦里提到派尔的名字。"
  "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梦。"
  "你和他在一块儿本来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他还年轻。"
  "你也不老啊。"
  "摩天大楼。"帝国大厦"。"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看看切达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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