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20章


    既便同样是不光彩的事,摸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奶子,心里是像上了邪火一般地想;对谢亭云,他不想,从来就不曾想。
       他痛苦!
    !
       谢亭云又曾是地主的女人,要是别人家犯了错误的女人,还可以接受。
    然而竟是地主的女人。
    地主用过的女人,咱一个干部出身的人却背回屋里,地主的鸡巴能跟贫民的鸡巴比么?
    除非打光棍打得没了心气,剜到篮子里就是菜,是块肉就香,咱娘的贱不贱?
    贱,贱穿了祖宗!
    作为一个农民,他不能不这样鄙俗地想。
       他痛苦!
    !
    !
       所以,他对谢亭云的感情,非怨非恨,是厌恶。
       谢亭云则怀着对翁息元的感激和再做一次女人的憧憬,决心好好侍候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百倍关爱中,得到生命的补偿。
       山里的物质寡缺,饮食就很简单;但即便是简单的吃食,谢亭云也变换出花样,精工细做。
    她用多年来撙节攒出来的钱,给他打了酒,温好了给他端上来,说:   “息元,吃饭了,简单做了几个菜,不知可口不可口;不可口再给你重做。我还给你温了一壶酒。”
       翁息元似未听见,仍兀自抽着他卷的旱烟。
       “息元,吃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她殷殷地催促着。
       翁息元紧抽了两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
       “知道了。你以后,别息元、息元地叫,别那么亲热,让人感到别扭。”
    翁息元竟说。
    翁息元感到,两个厮熟而又相近的人,才可以那么叫;你怎么进的这个家门,你还不知道,叫什么叫。
       谢亭云不言语了,背过脸去坐在炕沿上,“不让叫,那叫啥呢?”
    她嗫嚅着,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翁息元吃起饭来。
    他吃的很认真,吃得很有滋味;温的酒喝完了,又自己动手装了一壶凉酒。
    他吃的时间很久,似乎他的饭总也吃不饱,他的酒总也吃不够。
    他用吃安抚自己失衡的心,他除了吃以外,还有什么呢。
       他把谢亭云准备的饭菜几乎都吃光了。
       谢亭云坐在炕沿上耐心地等着他吃完;然后,用翁息元剩下的菜汁,就一点饭。
    她背着脸吃饭,吃得极安静;她不敢吃出声响,怕惹男人烦。
    村里常有因婆娘吃饭吃得响,而惹烦了男人遭到打骂;那些挨了男人打的婆娘好像没有记性,下次吃饭时,咀嚼的声音仍然弄得那么响亮,因为既是她们自己的男人,心里离得近,不懂得计较。
    她不敢把翁息元当成自己的男人,那是一种奢望;只要他能吃得下自己做的饭菜,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翁息元酒足饭饱之后,倚在被垛上,端着烟笸箩,接着抽他的烟,他的烟抽得太凶了,屋里氤氲了厚厚的烟团;他在烟雾之中,不时地叹息一声,把气氛弄得也极阴沉。
    谢亭云被呛得想喘,但不敢喘出声来,就用手帕捂着鼻子脸,眼里流出泪来;她弄不清这是被呛出来的泪,还是从心里流出的泪。
    翁息元腔子里咳出痰来,在嘴里咕噜哈噜便吐到谢亭云擦试得光可鉴人的石板地上。
    那痰黄而粘稠,秽人的眼目。
    谢亭云不敢去擦,怕翁息元认为她嫌;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嫌呢?
       翁息元终于躺下了,她才悄悄地擦去那痰迹;把男人的尿壶从门外拿进来,放到男人可以随手够得着的地方,轻轻地把油灯吹熄,小心地爬到自己的那一角,无声无息地躺下。
       屋里一片死寂。
    但两个人的眼睛都睁着;眼球不时地轱辘一下,那翻动的感觉,好像双方都能感觉得到。
       翁息元:这是娘的什么日子,哪儿就过到头哩。
       谢亭云:日子刚刚开始,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幸福。
                       四   在批斗会上,翁息元和谢亭云很快就不再是重点,而是转到两个富农分子冯明亮、冯明宽身上。
    翁送元、翁上元倒底与翁息元是一个家族的近亲,批斗翁息元,他们的心也会感到痛苦;便不露声色地转移一下斗争视线。
    但他们每次都要陪斗,站在众人面前,做无矢之靶。
    翁息元的腿断过,站得时间久了,腿肿了起来。
    疼痛难耐,腿不易被人察觉地颤抖着;到后来,腿脚疼得麻木了,失了知觉,他不敢动一下,怕一动便失了平衡。
    他不愿在众人面前失去庄稳,他要让人知道,他虽然成了反动分子,但毕竟是条汉子。
       回到家里,他捶打着自己的腿,大骂不止。
       他之所以骂,一是渲泄怨恨,更是对付疼痛的变相的呻吟。
       听着他无边的署骂,谢亭云心惊肉跳。
    他虽然骂的不是她,但比骂她还要锥心。
    一切都因她而变了模样,若遭人淋漓的痛骂,她会感到心安理得些。
       翁息元骂得累了,恶狠狠地把自己摔到枕头上,“睡(尸求)的,睡死了才娘的舒坦哩!”
       竟睡不着。
    他难过得流下泪来,且越流越汹涌,直至唏嘘出声。
       听到一个汉子痛苦的唏嘘,谢亭云的心方寸大乱,跪在翁息元面前:   “你打我一顿吧,拿一个孽障出出气,你会好受些呀!”
       谢亭云这一跪,似乎是一种特别的止痛剂,翁息元的唏嘘嘎然而止,他惊愕地看着她。
    望着惶惑无措的一个同样遭罪的柔弱的女人,翁息元又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悲悯,已感到一丝羞。
    他挥一挥手,意思是让女人起来。
    女人执着地跪着。
    翁息元重浊地叹了一口气,说:   “你又有什么罪呢?”
       她晕倒在翁息元的脚下了。
       翁息元给女人盖上被子,坐着抽他的烟。
    油灯被他点起亮了,灯苗儿飘忽,屋里的影子摇曳,无感觉的一切都好像很轻松很欢快。
       灯捻儿“啪”
    地爆了一声。
       女人蠕动了一下,他低声叫了一声:“谢亭云。”
       女人睁开眼,见男人在灯下望着她,心里生出一股子温暖;她想叫声息元,舌头又蜷了回去,说:“你还没有睡?”
       “睡啥?要是睡死了也好,娘的生是睡不死。”
    翁息元说。
       女人看了他一眼,竟撩开了衣襟,露出了一块白肚皮。
       翁息元一惊,“干啥?”
       “让咱给你焐焐脚。”
       女人一边说着,翁息元的脚竟已经被她揽进怀里了。
       翁息元的脚抽搐了一下,猛地从女人的怀里抽出去,“到你那边睡去吧,别烦人发脾气。”
    翁息元说。
       女人像没有听见,又执拗地将男人的脚揽过去。
       翁息元竟火了,顺势将女人踢出去;女人懵懂地看着翁息元,发现翁息元的目光中,不是悲怜而是厌恶。
       她蜷缩在自己的一角,胸助隐隐作痛。
       翁息元把灯吹了,把自己躲进黑暗之中。
       刚才,他对身边的女人,的确是产生了悲怜之情;但没想到女人要给自己焐脚,他感到意外,他下意识地推拒。
    在他山里汉子的情感意识中,爱自己的、自己也喜爱的女人,才可以让她焐脚,这是一种恩爱,是一种浑然的相融。
    谢亭云与他又有哪门子恩爱呢?
    竟施予他最交融的情感关爱,他不能接受,也耻于接受!
    他不能让她给焐脚。
       谢亭云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按抚着疼痛的胸肋,压抑着满心的酸楚。
    她不怨翁息元,只怨自己太唐突了。
    他还不能接受自己,得需要一个过程;自己的举止,则是过于性急,这不好,会使男人的情感转向反面。
    还是凉水泡茶慢慢浓吧。
       受了屈辱的谢亭云,反而在自责中,将自己的屈辱化解了;她安静地睡去了。
       生活,给了人一种怎么样的承受力啊!
                       五   翁息元正在喝谢亭云给他温的酒,刘淑芳、翁七妹来了。
       翁息元吃惊地站起身,不知说什么好。
       翁七妹看了看桌上的菜,故做惊奇地说:“呀,三叔,咱婶子的手艺了不得啊,几样庄稼饭,就做得跟皇帝吃的一样!”
       翁七妹的话,给冷清的屋子注入了温度。
       首先感觉到的是谢亭云。
    翁七妹的一声“婶子”
    ,使她感到翁家的人并不都是冰冷拒人,还是有人接受了她。
    她极感动,扎煞着双手,忙不迭地让座。
       翁息元也觉得温暖。
    尽管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翁家的女人并没有看不起他。
       “啊呀!三叔,还能弄几杯酒,比翁上元滋润那!”
    刘淑芳也惊叹地说。
       “别拿落魄人开玩笑,喝几杯闷酒,往哪里滋润?”
    翁息元脸红如熟蟹。
    “咋,找咱有事?”
    翁息元问。
       刘淑芳说:“没事,我和七妹就是过来坐坐,毕竟是三叔家。你们办喜事也不请喝喜酒,让七妹我俩犯惦记,这不,自己就来了。”
       “办啥喜事?咱这是臭水坑里的乌龟王八配对,让人逼的,不被捏巴死便是幸事,从何说喜。”
    翁息元说。
       “您可别遭贱自己,主意是您自己定的,好歹也是一桩婚。”
    翁七妹抢过话头,“您不管说啥也是个全合人儿了,比打光棍强。”
       “还不如打光棍强,这日子过得心口不一。”
    翁息元说。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横竖背了那个坏名誉,给自己弄了个家庭,您再名实不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犯傻!”
       翁七妹的话使翁息元心中一震,似有感触,但不知如何表达,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淑芳站在地上还没有落座,谢亭云让她坐在机凳上;刘淑芳笑而不坐,使谢亭云手足无措。
    翁七妹说:“婶子,您别管她,她坐不下,又有了。”
       “又有了?”
    翁息元红着脸问。
       “可不是。三叔,您跟上元哥同岁,他都有仨崽了,您也要赶紧生一个,日后您的那个枝子上也好有续开的花。”
    翁七妹说。
       “生什么生,再生出一个狗崽子,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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