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18章


我的工作是负责管理库存跟叫货。」爷爷张大鼻孔吐气说。「跟我比起来,你才没正经工作过吧?」
  「喂,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警卫公司工作吗?」
  「的确,那是个了不起的工作。歹势。」爷爷老实道歉。「可是在那之前,你一直都没在工作吧?」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要说的话,上国中的时候大家不都没工作吗?而且在当警卫以前,我也是有在工作的。」
  「什么工作?」爷爷一本正经地看向他,木村吓到了。他过去做的是接受他人委托,拿枪夺取人命的不人道工作。要是说出来,就算是这个老头,也会感觉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吧。木村差点就在拌嘴中说溜嘴,但他还是犹豫了,没必要让都已年过花甲、迈入人生后半的父母知道更多糟糕的事实。
  「反正八成不是什么可以大声宣扬的工作吧?」
  「又是你『看就知道』那一套?」
  「没错。」
  「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还是别说好了。」
  「喂,你老爸年轻的时候也是疯狂过的。」
  「才不是那种次元呢。」木村苦笑。再也没有比听长者吹嘘自己往日的辛苦、癫狂更无趣的事了。
  「总之你别再喝酒啦。」
  「感谢爸担心我的身体。」
  「我才不是担心你的身体,是担心小涉。你大概顽强得很,就算用鞋子踩扁,抹在地板上,也死不了。」
  「我是蟑螂吗?要是被鞋子踩扁,就算是我也会死的。」木村笑道。
  「听好了,为了小涉,绝对别再喝酒了。」
  「我也想为了小涉戒酒啊。」木村说着,手却已将小瓶子的瓶盖转开了。「才刚说就这样。」爷爷悲叹。「我再说一次,要治好酒瘾,只有远离它一条路。只能永远戒酒。」
  「反正我这人就是浑身酒臭。」
  爷爷直盯着木村:「光是酒臭还好,要是连人都臭了,你就完了。」他抽动着鼻子说。
  「是是是。」木村把拿下盖子的小瓶子凑上嘴巴。可能是因为爷爷的忠告言犹在耳,他有些踌躇,只含了一小口在嘴里。感觉酒的成分泌入脑袋,使得脑袋像海棉般扭绞变形,他不禁毛骨悚然。
  这天在车站与爷爷奶奶道别后,木村与小涉一起从来时路折返。穿过古老的商店街,走过住宅区。
  「啊,有人在哭耶,爸爸。」经过倒闭的加油站旁的小路时,小涉这么说。木村虽然牵着小涉的手,但因为在想父亲留下来的话,心不在焉。酒精中毒治不好,这句话在他脑中徘徊不去。木村本来以为即使现在陷入中毒状态,只要接受治疗,还是可以继续喝酒。比方说像性病,生殖器官肿起来,这段期间虽然没办法性交,但只要治好了,又可以继续享乐了。他以为跟这是一样的。可是如果老头说的是真的,酒精中毒就跟性病不一样了。酒精中毒治不好,一辈子都不能喝酒了。
  「喂,爸爸。」小涉再次叫道,木村看向小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倒闭之后用绳索围起来的加油站后面,围墙与大楼之间,聚集一群穿学生服的人。
  总共有四人。
  有两人各抓着其中一人的两只手臂,让他动弹不得。另一个站在那人对面。被制住的男学生一脸惨然,快哭出来地说:「喂,不要这样啦!」
  「欸,爸爸,他们没事吧?」
  「嗳,没事吧。大哥哥有他们自己的问题要解决吧。」
  木村想要就这样经过。即使回想自己国中的时候,也曾像这样欺凌他人、阴险地在一旁起哄。木村自己站在欺凌的一方,所以知道那种事就算没什么大不了的动机或契机也会发生。人就是要站在优于他人的地位才能放心,透过凌虐别人,来体认自身的安全。人是有这种特质的——木村这么解释。
  「等一下,你们也是同罪吧?为什么只有我遭殃?」他听到其中一个少年嚷嚷道。是双手被制住的国中生。
  木村停下脚步,再次望去。双臂被抓住的学生短短的头发染成褐色,穿着改短的制服,体格也很壮硕。那或许不是欺负弱小,而是闹内讧也说不定。木村涌出了一点兴趣。
  「有什么办法?那家伙会跳下去,都是你做得太过火了。」抓右臂的制服男噘起嘴巴说。圆脸、宽额,长相像一块岩石,但还留有几分稚气。
  国中生其实还只算是小孩。正因为是一群小屁孩在表演暴戾之气,让人没什么现实感。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逼他,每个人都有份吧?我把影片PO上网之前,那家伙就说他想死了啊!」
  「王子不是交代过要在真的逼死他之前收手吗?王子气得要死。」负责抓左臂的制服男说。
  王子——听到这个曾耳闻的名号,木村感到诧异,但更在意的是「想死」、「真的逼死他」这些话。
  「只要你被电一下就得了嘛,忍一忍吧。」
  「谁愿意啊!」
  「你仔细想想看。」这么说的制服男是四人当中个子最高的。「如果你在这里拒绝会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得被电。你一样要被电,而我们也得被电。那样一来,我们可会恨你的。可是如果你一个人扛下来的话,我们不是会感谢你吗?横竖都要被电,哪边比较好?被我们怨恨好,还是被我们感谢好?」
  「那就当成已经电过就好了嘛。就跟王子坚持说已经电过了。」
  「你以为不会败露吗?」高个子国中生苦笑着说。「你有自信不会被王子发现吗?」
  「且慢,诸位国中生。」木村故意用煞有介事的口吻说,走进围墙与大楼之间。小涉也被父亲牵着跟上来。「你们把同学霸凌到死吗?」木村走近说。「佩服佩服。」他打趣似地点头说。
  国中生面面相觑。三对一的构图崩解,他们急遽变回四名同伙,提防起木村。
  「呃,有事吗?」高个子制服男板着脸问。他的脸会那么红,是因为紧张跟不安吗?还是单纯地在生气?虽然不清楚,但木村也觉得他虚张声势得真是辛苦。「有什么事?」
  「什么有什么事,这状况显然太不寻常了吧?」木村指着原本被剥夺自由的国中生说。「被电是什么意思?电击?是什么游戏吗?」
  「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们太大声了,我全听见了。你们把同学霸凌到自杀对吧?真过分。那现在是在开检讨会吗?」木村说,一旁的小涉担心地拉扯他的手。「我们还是回家吧?」他不安地低语。
  「罗嗉啦,带着小孩滚边去啦。」
  「你们说的王子是谁?」
  瞬间四名国中生顿时变得面无血色。就像听到什么恐怖的咒文似地,那样子让木村更感兴趣了。不过同时——或者该说总算,他想起之前在百货公司遇到的国中生。
  「哦,这样啊,王子是那家伙啊。咦,你们不就是厕所那帮人吗?那个时候也在开什么秘密会议嘛。『这样下去王子会生气,怎么办』,对吧?」木村调侃他们,想起之前遇到的王子。「那种像大少爷的家伙哪里可怕了?」他说。
  四人默然。
  高个子男学生手里提着便利超商的塑胶袋。木村一个箭步,一把抢过袋子。事出突然,高个子男学生来不及反应,吓了一大跳,拼命伸手想抢回来。木村身体迅速一闪,左手揪住国中生的手,握紧小指一扭。尖叫声响起。
  「扭断你的手指哦。你们少瞧不起大人了。你们以为我比你们多活了几年?我可是忍受过比你们多上好几倍的无趣光阴。你们知道我折断过多少根别人小指?」木村淡淡地说出这番吓唬人的话,把抢来的纸袋交给小涉。「里面装了什么?」
  「喂,住手!」国中生紧张起来,木村威胁:「你们敢动一下,我就折断这家伙的手指。我说到做到。」
  「爸爸,这是什么?」小涉从塑胶袋里取出器具。是个看起来像摇控车操控器的简单仪器,上面有杆子和几条电线。
  「这是啥?」木村放开国中生的手指,拿起仪器。「好像N轨的电源〔※N轨为日本及台湾最普遍的铁路模型,指1/148~1/160缩尺的模型规格,轨距为九公厘。〕。」
  木村小学的时候,有个家里有钱的同学,拥有许多铁路模型,常拿火车在上面跑的模型向人炫耀,木村就是在他家看到的。这仪器很像铁路通电用的电源。或者说看起来就是那玩意儿。上面有两条电线,前端连着类似胶带的东西。还有电源线。「这是干嘛用的?」
  就算询问,国中生们也依旧沉默。
  木村凝视这个仪器。往旁边一看,大楼墙壁底下有插座。是室外作业机械用的电源吧。上面有防雨用的遮雨盖,底下是插孔。
  「喂,是那个吗?你们打算把插头插进那里面,然后把电线贴在别人身上,电击人家是吗?」木村说,不由得有些困惑。木村在国中时也曾拿道具欺凌过别人,但那完全是用来殴打。他从来没想过要用插座的电源来折磨人。而且这个机器看起来像是为了电击而改良过,感觉使用次数相当频繁。「你们常干这种事吗?」
  这已经不是暴力、霸凌的程度了,是利用机器进行的拷问。
  「喂,这是那个什么的?王子的兴趣吗?」
  「你知道王子?」本来被抓住的国中生胆怯地问。
  「前阵子在百货公司我也碰到他了。你们在百货公司的厕所一脸凝重地哭诉会惹王子殿下生气的时候,我就在场啊。」
  「啊!」高个子国中生好像这才发现见过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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