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22章



  「两边?足球跟……?」男子瞪大眼睛,歪着头问。
  「犯罪。偷别人的足球,是我生平第一次犯罪。然后两边我都不断地练习,成了个中好手,的确是靠着它们维系自己的人生,所以那个有钱朋友也算是我的恩人。」七尾对于平常不算多话的自己,竟然对着初次见面的男子如此滔滔不绝感到困惑,但这个表情平静,却感觉没什么生气的男子有一种奇妙的氛围,仿佛静静地吸收着自己的话语。「啊,我本来要讲什么去了?」七尾说,想起来了。「对了,绑票。」还要说啊?七尾自己也很惊讶。「你那个有钱朋友感觉更容易被绑架呢。」男子说。「敏锐!」七尾兴匆匆地说,「你说得没错。」他忍不住接了下去。「绑架犯搞错了,把我跟有钱朋友搞错了。我回家的方向跟有钱朋友一样。而且那个时候我猜拳猜输,背了他的书包。有钱朋友的书包颜色跟其他学生不一样,怎么说……」
  「与众不同是吗?」
  「对对对,是有钱人款吧。」七尾笑道。「所以我被认错,遭到绑架,吃足了苦头。我一直说我不是那个有钱朋友,却没人相信。」
  「可是你获救了呢。」
  「我是自己逃掉的。」
  歹徒向有钱朋友的父母勒索赎金,他的父母不当一回事。因为自己的儿子好端端地在家里,这是理所当然的。歹徒一伙人火冒三丈,对七尾愈来愈粗暴。「所以就说我不是他啦!」歹徒总算相信七尾的话,打电话到七尾家。他们大概是改变想法了吧:「只要拿得到钱,打哪家来的都无所谓。」
  「我父亲对歹徒说了非常天经地义的话。」
  「什么话?」
  「『心有余而力不足』。」
  「哦!?」
  「歹徒目瞪口呆,责怪他们算哪门子父母。但我可以理解: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得没错。就算想救孩子,也没钱付赎金。无可奈何。我明l我得自个儿想法子才行。所以我逃走了。」
  记忆仓库的门扉一道道开启。「砰、砰、砰」地打开又关上。反复乍现的昔日场景虽已蒙尘,却又充满一定的鲜明度,完全不像儿时体验的临场感。歹徒的疏怱、七尾的运动能力和胆识、还有铁路平交道栅栏放下的时机、公车抵达的时间,是这些救了他。七尾同时想起他当时搭上的那台公车发车时所带来的安心感,还有自己没钱投币时的焦急。总而言之,尽管还是个小学生,七尾却成功地自行逃脱了。「砰、砰、砰」脑中的门扉接连开启。当他发现任意回溯记忆不太妙的时候,已经连不该打开的门都打开了。里面冒出来的是以「救命」般的眼神向自己哀求的少年表情。
  「怎么了?」西装男子或许是敏感地察觉出七尾的变化,出声问道。
  「心理创伤。」七尾说出真莉亚用来挖苦自己的字眼。「那个时候,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孩子被绑架。」
  「谁?」
  「不晓得。」七尾真的不知道。那孩子在他遭到监禁的地方。「那里或许是类似仓库,把绑票来的孩子集中在那里吧。」
  平头的陌生少年对想要独自逃走的七尾说:「救我」。然而七尾没有救那个少年。
  「因为会绊手绊脚吗?」
  「我为什么会那样做,理由我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类似直觉吧。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要救他的念头。」
  「那孩子怎么了呢?」
  「不晓得。」七尾老实说。「只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创伤。我根本不愿意想起。」怎么会又想起来呢?七尾关上记忆的柜门,甚至想要上锁。
  「歹徒呢?」
  「没抓到。我父亲嫌麻烦,没有报警,我也无所谓。能够活着回家,知道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脱困,就已经是大收获了。咦,我怎么会说起这个来?」自己怎么会滔滔不绝地说起这种事,七尾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简直就像按下开始键就自动说话的机器人。「总之,自从我被认错而遭绑架后,我的人生就全是这类倒霉事。高中入学考的时候,难得我考题都猜到了,却因为坐隔壁的男生拼命打喷嚏,结果落榜了。」
  「被分散注意力吗?」
  「不是。他喷了一堆鼻涕还是口水在我的答案卡上,我急忙擦掉,却把已经画好的答案卡弄得没办法读了。连名字都抹掉了,」
  七尾家里经济拮据,如果要升学,就只能读公立高中,然而这也因为素不相识的某位考生的过敏性鼻炎泡汤了。父亲和母亲都是性情平淡的人,对这件事既不生气也不悲伤。
  「真不走运呢。」
  「『只要洗车就会下雨,除了希望下雨而洗车的时候。』」
  「这是什么?」
  「以前很流行的莫非定律。我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莫非定律。」
  「莫非定律,真怀念呢。」
  「如果哪天你看到排队结帐的队伍前面有我,最好换到别的队伍。其他队伍绝对结得比较快。」
  「我会记住的。」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真莉亚。七尾有种松了口气、又像呕气、又像说话被打扰而生气的心情。松口气、呕气、生气。
  「被拐杖戳到的地方也不痛了。谢谢你听我说话。」
  「我没帮到什么。」男子谦逊地说。他的表情没有胆怯,却也不是沉着,感觉像是重要的情绪回路插头松脱了。
  一你或许很擅长让人打开话匣子。」七尾把忽然感觉到的告诉他。「没有人这么说过吗?」
  「咦?」男子可能以为遭到责备,显得动摇。「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就像个神父,只是待在你身边,就忍不住说出一切,或者说像个人体忏悔室,或是活神父。」
  「活神父?神父大抵都是活的啊。况且我只是个补习班的讲师而已。」
  男子说这些时,七尾已背对男子,走到车厢外。他一接起手机,真莉亚的声音立刻扎了上来:「接那么慢!」
  「我去厕所了啦!」七尾大声说。
  「真有闲情逸致呢。反正从你以往的经验来看,就算去了厕所,卫生纸也一定会刚好用光,要不然就是尿到自己的手是吧?」
  「我不否认。有什么事?」
  手机传来真莉亚显然不满的鼻息声,但把它当成新干线行驶的震动声,就不会在意了。虽然站在窗边,但七尾不想静止不动,便站到连结部上面。沉重的地板状物体像生物关节般蠕动着。
  「还什么事,你可真悠哉呢。差不多要到大宫了吧?这次要好好下车啊。可怕的大野狼尸体搁哪儿去了?」
  「不要让我想起来。」脚底下摇来摇去,七尾用身体维持平衡。
  「嗳,就算狼的尸体被发现,也没有人知道是你干的吧。」
  没错,七尾也这么想。狼的身分,包括他的本名在内,应该几乎没有人知道,警方就算发现那具尸体,光是要查出身分,就得费上好一番工夫吧。
  「那是怎样?要好好在大宫下车是吧?我知道啦。」
  「我想这次应该没问题,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得给你一点压力。」
  「压力?」
  「我刚才打电话给委托人了。告诉他我们优秀的选手提着行李箱,没能在上野站下车。嗳,反正你会在大宫下车,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还是通知一声比较好嘛,对吧?这是社会人士应有的礼仪。碰到的困难、犯下的错,都要老实报告。」
  「对方生气了?」
  「吓得脸都白了。我是看不见啦,可是那声音一听就知道面色苍白。」
  「干嘛要脸色发白?」生气还可以理解。七尾有不好的预感——包括这可能不是什么简单差事的预感,还有这个预感会成真的预感。
  「那个委托人好像也是被其他委托人委托的。也就是说,我们是包商底下的小包商。」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就是啊。可是最上游的委托人,是盛冈那个叫峰岸的……」
  此时列车突然格外剧烈地左右震动,七尾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抓住附近的扶手。
  「你说谁?」七尾把手机按回耳朵问。「刚才我没听到。」话才说完,列车就进隧道了。窗外暗了下来。低吼般的激烈轰隆声响笼罩列车。小时候每当列车钻进隧道,七尾就害怕不已。因为他感觉暗下来的期间,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正激烈地喘着气,把脸凑近列车,正在打量车里的乘客。有没有坏孩子?有没有正好可以让我抓走的乖孩子?怪兽像这样用眼睛扫视着,窥看着自己,所以他总是把肩膀缩得小小的。或许是因为被认错绑架的恐惧还留存心底,他认为如果要从乘客中挑一个倒霉鬼,那一定是自己。
  「你知道峰岸吗?至少听过名字吧?」
  七尾一瞬间不明白真莉亚想说什么,然而理解的同时,他的胃开始痛了。「你说的峰岸,是那个峰岸?」
  「我不晓得你说的那个峰岸是哪个峰岸。」
  「那个听说把迟到的女人的手砍断的……」
  「五分钟。只是迟到五分钟。」
  「简直就像恐怖民间故事里的角色嘛。我听过传闻,说什么峰岸先生最痛恨不认真工作的家伙。」七尾自己这么说完后,一阵头晕目眩,加上脚底晃动不止,他差点当场倒下。
  「看吧,」真莉亚说。「看吧,很不妙吧!我们没有认真工作嘛。」
  「你怎么听起来事不关己?最上游的委托人真的是峰岸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好像是这样。」
  「只是感觉,还不一定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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