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21章



  「你最好给我气馁一点。」然而柠檬似乎根本没把蜜柑的话听进去,打起拍子,轻快地哼起歌。说得真是好,汤玛士的歌太有深度了——柠檬沉浸在感动中。「啊,可是,」此时他总算转向蜜柑:「在大宫的月台等我们的检查人员,他们会进车厢吗?」
  「不晓得。」这部分的详情蜜柑也不清楚。「或许只是从月台隔着窗户确认我们的座位。」
  「那样的话,」柠檬撑起上半身,指着窗边的尸体说。「让这家伙装作睡着的样子,咱们再装傻,不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吗?」
  柠檬乐观的意见令人反感,但有值得同意的地方。确实,如果对方没有上车,是可以瞒得过去。
  「况且他们也不可能猜到峰岸的儿子死掉了,还坐在这里嘛。」
  「的确。连我都吓到了。」
  「就是啊。那一定骗得过去啦。」
  「可是如果他们起疑,有可能会上车。」
  「大宫的停车时间只有一分钟,没时间搞太多啦。」
  「说得有理。」蜜柑想像。如果自己是峰岸,会下什么指示?「我想部下应该会在月台确认我们的样子,要是觉得可疑,就打电话联络峰岸。」
  「像这样吗:『老大,公子的脸色像个死人。会不会是喝醉了?』万一这样,会怎么样?」
  「峰岸大概会猜到:『我儿子不可能喝醉,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会猜到吗?」
  「那种大人物对这种事特别敏感,然后峰岸八成会派大批部下在下个停车站仙台待命,闯进新干线,不顾一切逮住我们。」
  「把负责联络的家伙的电话抢走如何?只要阻止他们报告峰岸,我们也不会惹峰岸生气了。这个大少也是,只要他死掉的消息没被公开,他就不算死掉。」
  「峰岸这种等级的人物,就算没有电话,也有太多其他联络手段了。」
  「比如飞鸽传书之类的吗?」不晓得为什么,柠檬似乎很中意自己的发言,纠缠不休地追问:「欸,是不是飞鸽传书啊?」
  「比方说,不是有大楼电子告示板那类的吗?可以在上面显示讯息。『公子被杀了』,像这样告诉他。」
  柠檬的眼睛眨得飞快,直盯着蜜柑:「你是说真的吗?」
  「开玩笑的。」
  「蜜柑开的玩笑每次都有够难笑。」明明说难笑,柠檬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那样的话,下次我们也用棒球场的大荧幕当留言板如何?在那个大大的荧幕上播放『工作顺利完成』,来通知委托人。」
  「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不是很好玩吗?」柠檬笑得像个孩子。然后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抓出一张纸,再从某处掏出笔来写字。「喏,带着这个吧。」他把纸递给蜜柑。
  蜜柑接过来一看,那是超市的活动抽奖券。
  「背面啦。」柠檬说,蜜柑翻过来一看,上面画着圆脸的火车头。说不上画得好还是差。
  「这啥?」
  「亚瑟啊。我不是帮你把名字也写上去了吗?『害羞的紫红色小火车。非常热爱工作,从来没有事故纪录,是他的骄傲』。亚瑟是从来没有引发事故的完美小火车哦。他的零事故纪录还在持续刷新呢。亚瑟没有贴纸,所以画给你。」
  「这怎么了吗?」
  「这可是零事故的小火车呢。你当成护身符带着吧。」
  连小孩都不会被这种东西骗,蜜柑目瞪口呆,却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他把图折成一半,塞进屁股口袋。
  「不过亚瑟后来也被汤玛士捉弄,引发了事故吧。」
  「那怎么行?」
  「可是汤玛士说了句名言。」
  「什么名言?」
  「『纪录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
  「任意破坏别人的纪录,汤玛士说是什么话!这么不打动人心的台词也真少见。」
  瓢虫
  七尾回到四车第一排。如果真莉亚说的是真的,那么行李箱的主人就在三车。坐在附近的车厢令人不安,但七尾觉得坐哪里都一样,那么还是单纯地选择手中指定席的座位。
  脑中浮现柠檬和蜜柑的事。
  他们在找行李箱吗?七尾感觉自己坐的座位地板下陷、天花板崩塌,压迫着他。那对搭档不仅冷酷,而且凶暴,无论是精神上或技术上都是暴力行为的专家。七尾想起胖子仲介业者告诉过他的资讯。
  七尾也想过要把行李箱移到更近的地方,像是三车与四车的车厢外垃圾桶,但还是作罢。再一次转移阵地的时候可能会被人看到。不要乱动行李箱才是上策。不要紧的,很顺利的,没问题的,应该不会再发生突发事故了吧,七尾如此告诉自己。「真的吗?」内在的自己仿佛正如此呢喃,揶揄着:每次你只要办事,不都会被卷入意外状况吗?从小学那次在回家途中被绑架开始,你的人生不就一直处于不可抗之巨大命运吗?
  七尾叫住路过的推车小姐,说:「我要柳橙汁。」
  「柳橙汁卖完了。平常不会卖完的,真的很不巧。」
  即使听到小姐说明,七尾也泰然自若。他甚至想应道「我就知道」。他已经习惯这类霉运了。比方说去买鞋子,喜欢的颜色就一定卖光,剩下的全是不合脚的。排队结帐,隔壁的队伍就结得比较快。坐电梯时好心礼让老人先进去,轮到自己进去时,就会响起超重的警铃声。家常便饭了。
  七尾改买碳酸饮料,付了钱。
  「你总是提心吊胆,浮躁不安,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像大凶日。」以前真莉亚这么说过他。「所以你应该再从容自在些,感觉快慌张时就喝口茶,做个深呼吸,比方说在手掌上写写『人』字,或是『蔷薇』这类笔划多的字,让自己冷静下来比较好。」
  「我会成天提心吊胆,不是因为我杞人忧天还是想太多,而是出于经验法则。因为我的人生实在太不走运了。」七尾答道。
  他打开拉环,喝了碳酸饮料。辛辣的触感在嘴里弥漫开来,害他噎住了。
  行李箱藏好了,大宫就快到了,只要冷静行动,虽然目的地从上野变更为大宫,但几乎是照预定完成工作。只要提着行李箱去找真莉亚,抱怨个几句「这哪里是简单的差事」,然后就结束了。
  他愈是强烈地这么祈祷,不安感就愈是涌现。
  七尾为了要自己冷静,深深地坐入座位中,然后绷紧神经,张开左手掌,打算用右手写个汉字,以食指比画起「蔷薇」来,然而却比想像中更痒,他甩了甩手。
  结果甩动的左手敲到前面托盘上的罐子,罐子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列车还在行驶,小罐子轻快地四处滚动,往车厢前方滚去了。七尾慌忙起身去追。
  他乐观地以为罐子很快就会停下来了,然而它意外地左右乱拐,不停滚动。七尾一下弯腰,一下走过走道,一下向乘客道歉,慌手忙脚。
  罐子滚过半个车厢时终于停了,七尾立刻弯腰捡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结果侧腰一阵剧痛。七尾呻吟起来。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怀疑自己碰上了敌人,比方说行李箱的主人向他出招攻击,顿时浑身冷汗直淌。「哎哟,对不起啊。」他听到老妇人的道歉声,才发现原来不是。对方是个娇小的妇人,好像是正要从座位起身,伸出了拐杖,却不巧刺中了刚捡起罐子的七尾侧腰。七尾痛苦万分,一定是刺到要害了。
  「让一让。」老妇人来到走道,可能光是走动就很费劲了,她没再继续关心七尾,说了声「不好意思,让我过去」,就此离去。
  七尾趴靠在座位靠背上,抚摸肚子,调整呼吸。这也不是光靠忍耐就好的疼痛,他扭动身体,左右摇摆,结果跟后方座位的男子四目相接。男子年纪跟七尾差不多,或更年长些,可能是那身西装打扮让他看起来像个认真的上班族。感觉擅长一丝不苟地计算数字,他是会计人员或税务事务所的员工吗?七尾反射性地猜测对方的身分。
  「你没事吗?」对方担心地问。
  「没事。」七尾用力挺身,却感到一阵尖锐的剧痛,又差点蜷起身子。他存男子旁边的空位坐下,紧急避难。「好像有点痛。刚才跟那个人撞到了。我只是来捡这个罐子的。」
  「真倒霉呢。」
  「嗳,我已经倒霉惯了。」
  「你常倒霉吗?」
  七尾望向男子手中的书,是旅游书吗?上面有很多旅馆的照片。
  疼痛总算缓和,七尾正要站起身,忽然想到,「像是,」他侃侃而谈起来。「像是我小学二年级时,曾被人绑架。」
  男子似乎有点吓到,「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他轻笑说。「你家很有钱吗?」
  「怎么可能。」七尾立刻摇头。「我家和有钱扯不上边。我小学时,除了体育服以外,爸妈从没买过别的衣服给我,朋友有的玩具,我只能羡慕得流口水。真的是羡慕得流口水哦。那时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很有钱,他跟我完全相反,什么都有,零用钱好像多到花不完,也有一堆漫画跟模型玩具。嗳,就有钱人啦。什么都不缺。那个有钱朋友有一次这么对我说:『你家那么穷,你只能去当足球选手或加入黑道了。』」
  「嗯。」男子暧昧地应声。表情悲伤,像在同情当年的七尾。「还真有这种孩子呢。」
  「就是啊。不是加入黑道,就只能当足球选手,这实在太荒唐了,不过那时的我是个纯真的孩子,心想原来是这样,所以两边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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