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38章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虽然七尾如此说,但心想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救了,打开厕所门说:「好了,走吧。」
  变装男往左方,一号车走去,而七尾往反方向的右方,头也不回地前进。
  木村
  王子提着行李箱,消失在后方车辆。
  木村靠到窗边,眺望窗外的景色。速度比想像中更快。他有意识地去看,建筑物和地面都飞快地被抛向后方。双手双脚被绑住的状态当然非常拘束,木村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却失败了。新干线进入隧道了。阴沉的隆隆声响笼罩车体,窗户喀睫震动。脑中浮现「前途无『亮』」四个字。在医院昏睡不醒的小涉,他的脑袋里会不会其实也是这样的状态?会不会四面八方全是黑暗,不安得不得了?这么一想,木村不禁胸口一紧。
  王子把行李箱放去哪里?要是撞上物主,那就太爽了——他想。最好被凶悍的大哥哥喝骂:「你乱动人家的行李箱做什么?」挨一顿痛揍。可是木村马上就发现一件事了。要是王子出了什么事,小涉也一样危险。
  王子说的是真的吗?
  医院附近真的有人在等王子下令吗?
  木村想要怀疑。
  会不会只是故弄玄虚?故弄玄虚,吓唬木村、嘲笑他。
  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无法断定。只要可能性不是零,木村就必须保护王子才行。光是想到这里,愤怒就灼烧全身。他好想挥舞被束缚的双手,胡乱敲打一通。他拼命稳住变得急促的呼吸。
  不该丢下小涉一个人的。事到如今,木村才懊悔不已。
  小涉失去意识,住院的一个半月间,木村就睡在医院里。小涉一直处在沉眠状态,没办法和他对话或是鼓励他,即使如此,像是为他更衣、翻动身体等,该做的事还是多到做不完,而且晚上也难以入眠,所以木村的疲惫不断累积。六人房的病房里还有其他住院病患,全都是少年或少女,由父母亲全天候陪伴照护。他们不会积极地跟沉默且冷漠的木村说话,但也没有对他退避三舍的样子;当木村对着沉睡的小涉自言自语似地呢喃时,他们体谅木村,对他投以的眼神就宛如在共享共通的心情,或是祈祷同一阵线的同志继续奋斗般。就木村来看,自己身边的人多半是敌人,要不就是对自己敬而远之,所以一开始也对他们心存警戒,但渐渐地,木村藏觉他们无庸置疑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以运动来比喻,就是坐在同一张板凳上的选手。
  「明天我得出去工作一整天,如果小涉有什么情况,请打电话给我。」
  一天前,木村以不习惯的恭敬语气向医院的医生,以及同一间病房照顾孩子的其他家长拜托。
  他不打算联络自己的父母——小涉的爷爷奶奶。因为他们肯定会罗嗦地教训:你丢下小涉一个人,到底要去做什么?总不能告诉他们他要去为小涉报仇,去杀了那个国中生,那对过得悠游自在的乐天老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当然没问题。」同病房的父母爽快地答应。木村每天待在医院,收入究竟从哪里来?是请长假吗?或者难道他是个有钱的大富豪?可是住的又不是单人房,而是健保房,真古怪——他们或许正如此纳闷,此时听到木村说出「得去工作」这样的话,似乎总算放下心来。大部分的事医院都会负责,但还是有些事情得要家属自己来,这时也只能拜托其他家长,而他们大方地答应了。
  「这一个半月,小涉一直都睡着,没出过什么乱子,我想明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木村说明。
  「搞不好偏会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醒来呢。」一位母亲玩笑道。木村也可以理解那并非讽刺,显然是怀抱着希望而说,所以心存感激。「很有可能呢。」
  「很有可能。」那位母亲果断地说。「如果工作没办法在一天之内完成,请联络我。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天就会搞定。」木村立即回答。该做的事很简单。搭上新干线,拿枪瞄准嚣张的国中生,开枪,回来,就这样。他以为。
  然而万万料想不到,他竟会陷入这样的窘境。木村看看被绑住的双手双脚。他试图忆起以前来家里玩的阿繁是怎么模仿电视里的逃脱魔术的,但根本不存在记忆里的东西,也无从想起。
  总之小涉沉睡着,正等我回去。木村坐立难安。回过神时,他已经站起来了。他并没有计划,但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把身体往走道挪。得回去医院才行。
  该打电话给什么人吗?他想着,就要把手伸向口袋,但因为双手被绑住,他失去平衡,腰撞上了靠走道座位的扶手。一阵疼痛让木村又啧了一声,蜷起身体。
  后面有人过来了。是个年轻女人,堵住走道的木村让她困惑,但她还是面露惧色地发出探问的声音:「呃……」
  「哦,不好意思,小姐。」木村说,站了起来。此时他灵机一动,问道:「小姐,可以借我手机吗?」
  对方愣住了。显然觉得他很可疑。木村为了遮住被布带绑住的手腕,把手不自然地夹在膝盖之间。
  「我有急事得打电话,可是我的手机没电了。」
  「打到哪里?」
  木村语塞。他想不起来老家的电话。号码全都登录在自己的手机里,但没有一个号码是他背得出来的。几年前,老家的电话换到费率比较便宜的另一家,号码应该也换了。「那打到医院。」木村说出小涉住院的医院名称。「我儿子在那里住院。」
  「哦……」
  「我的孩子有危险,得联络医院才行。」
  「啊,那,医院的电话是……?」女乘客好像被木村的气势压倒,一边取出手机,一边像对待伤患似地靠近木村问:「你没事吗?」
  木村板起脸,愤愤地说:「医院的电话我也不晓得!」结果女乘客丢下一句「这、这样啊,那不好意思」,逃也似地离开了。
  木村连生气追上去的劲也没有。一瞬间他想,要是这时候大叫「总之打电话报警,叫警察保护小涉!」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但他办不到。他还没有掌握到接受王子指令行事的是怎样的人。是国中生吗?还是医疗相关人士?或许是他想太多,但王子的同伴也可能潜伏在警察组织里。如果王子知道木村找人报警,有可能会采取强硬手段。
  「叔叔,怎么了?你要去厕所吗?」王子回来,对坐在靠走道位置的木村说。「还是你在想什么要不得的事?」
  「我要上厕所啦。」
  「你的脚被绑着呢。再忍耐一下吧。还不至于漏出来吧?喏,叔叔回去窗边。」王子坐下来,把木村推过去。
  「行李箱呢?」
  「放回去了。放回本来放的行李放置处。」
  「你也去得太久了吧?」
  「因为有电话。」
  「电话?」
  「喏,我不是说过吗?我的朋友在叔叔的小孩住的医院附近待命。他会定时打电话过来。过了大宫后,他打来过一次,我奇怪他怎么又打来了,他竟然说『还没轮到我出场吗?还没吗?我好想快点干掉那孩子啊』。他好像手痒得不得了。不过放心,我确实制止他了。如果我说『就快轮到你上场了』,或是没有好好回答……」
  「他会对小涉乱来吗?」
  「不是乱来。」王子笑。「他会把现在只会呼吸的小涉,弄成连呼吸都不会了。让他不再制造二氧化碳,以这个意义来说,或许可以说是挺环保的呢。杀掉木村涉是罪恶吗?不,是环保。」王子夸张地笑。
  这是故意的——木村压抑自己的怒意。王子使用激怒他的措辞是故意的。王子在说话的时候,有时说「叔叔的孩子」,有时说「小涉」。木村也开始注意到这当中恐怕有某些意图了。王子一定是故意挑选让对方更不愉快的词汇,他告诫自己,不能顺了对方的意。
  「那个在等待上场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
  「叔叔会在意啊?可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用钱请来的人嘛。或许他穿着白袍,人已经在医院里喽。只要穿着制服在医院里面大摇大摆地走,就不怎么引人注意。只要堂而皇之地撒谎,别人就会信任。可是现在真的还不要紧,放心吧。我告诉他还不可以动叔叔的孩子,说:『还不可以开动哟。乖,乖,还不可以杀掉那孩子哟。』」
  「拜托你,千万别让你的手机没电啦。」尽管说得轻佻,这却也是木村的真心话。只是因为打不通王子的手机,王子的同伴就误会而干出恐怖的事,那就太惨了。
  木村愤恨地看着旁边的王子说:「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叔叔那是什么问题呀?这我也不晓得啊。」
  「我不认为你会没有目的。」
  王子闻言微笑。那是一种轻柔地散发出天真无邪的开朗笑容,虽然只有一瞬间,木村却涌出一股冲动,觉得必须保护这个柔弱的存在。「叔叔太瞧得起我了。我没那么聪明。我只是想要尝试各种事情而已。」
  「为了体验人生吗?」
  「做为难得一次的人生回忆。」那与其说是大言不惭,听起来更像真心话。
  「老是胡来,小心缩短你那难得一次的人生。」
  「是啊。」王子再次露出纯真无垢的表情。「可是,我也觉得不会那样。」
  你有什么根据?木村没有这么问。不是因为觉得会听到孩子气的幼稚说明,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王子对此有着纯粹的确信,就像统治者天生握有一切事物的生杀与夺大权,并且对此不抱任何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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