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第64章



  「老伴,我去打个电话好吗?」她站起来。
  「啊,」王子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那个幼儿已经出事的可能性很大。「要不要用我的手机?啊,可是我不可以随便乱动呢。」他故意以讽刺的口吻说,望向男子的脸。
  男子的脸僵住了。刚才就连王子要碰手机他都提防得要命,然而现在却想指望他。「手机借我。」男子苦涩地说。真爽。首先前进了一步——王子心想。就像这样,一点一点地拉开他们与自己的势力关系就行了。
  王子就要从背包里取出手机,此时他看见邻座七尾的视线锐利地动了。王子立刻察觉了。七尾是注意到背包里的手枪了吧。
  七尾想要用那把枪。
  八成是的。
  王子感到雀跃。
  背包里的手枪本来是蜜柑的。那不是普通的枪。上面应该有机关,如果扣下扳机,开枪的人自己会受伤,是一把自爆手枪。七尾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会想用。
  就让他用吧——王子愉快地想。
  爆炸会造成怎样的状况,得试试看才知道。七尾就不用说了,坐在他正面的男子应该也会被严重波及。即使不到致命伤,男子应该也会受伤,无法正常行动。
  到时场面会变得一团乱。
  而自己可以趁隙逃脱。一定是的。王子确信。
  当然,王子无法否定自己遭波及的危险性,但他没有看得太严重。他估算只要七尾举枪的瞬间跳到走道去,自己应该不会受重伤,最重要的是,王子非常信赖自己的运气。每次碰到这种场面,他总是平安无事嘛。
  车厢里传出轻快的旋律。广播说再五分钟就到盛冈了。
  紧接着,接连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首先车厢前方传来小孩的声音。稚嫩的嗓音感情十足地叫唤着「爷爷」。虽然小孩只是在叫自己的爷爷,然而眼前的老夫妇却对那稚嫩的声音起了反应。他们把座位转过来坐,因此小孩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他们可能错以为是自己的孙子在叫。他们的意识转向身后,妇人甚至把脸探出走道去看。
  七尾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抓起背包,右手伸了进去。
  在这种状况,有小孩子的叫声响起,制造出让七尾拿枪的机会,我是何等地幸运啊!——王子禁不住战栗。只要七尾掏出枪,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王子就要从座位上逃开。
  然而爆炸没有发生。
  王子踏出走道的脚就这么停住,回过头去。七尾并没有拿出手枪。不仅如此,他看着放开背包的手,就像电池没电了似地,一动也不动。
  王子望向七尾的手臂,这才总算发现是怎么回事了。由于过于意外,他差点吓得当场跳起来冲去旁边。
  坐在对面的男子也瞪大了眼睛,举着枪僵住了。妇人也张大了嘴巴。
  因为七尾的右手——右臂变得异常地肿大。爬在手臂上的筋脉涨大,化成立体的管状,形成古怪的花纹。
  看起来像是那样。可是不是。
  是有条蛇缠在他的手臂上。
  「怎么会有蛇?」举枪的男子如此低喃。一开始是茫茫然地呢喃,接着爆笑出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
  「哎呀呀。」女子目瞪口呆。
  「噫!」七尾发出颤抖的声音,全身僵直。
  「喂,那是怎么搞的啊?」男子笑道。
  「竟然缠得那么紧,小哥真是不走运呢。」女子说着「不好意思,这样笑你」,拼命想要挤出同情的表情,但似乎还是忍俊不禁,「咯咯咯」地笑出声。
  「什么时候跑到这种地方……」七尾手臂发抖,嘴巴打颤。「刚才明明没有的。就算要出来,何必偏选在这种节骨眼……」
  王子愕然,盯着七尾看。他呆住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段期间七尾也甩着手,「拿不下来!」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形同是在哭着嚷嚷「拿不下来啦、拿不下来啦」。
  「用冷水淋它看看?」妇人一说,七尾就像个英勇的男子汉向前冲,跳过王子前面,去到走道,穿过打开的自动门,从车厢消失了。
  妇人笑个不停,旁边的男子一张脸也笑开了,「太好笑了,」他一再地说。「新干线里怎么会有蛇?那个小哥真是倒霉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啊。」
  王子的脑袋混乱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怎么会在这种节骨眼有蛇出现在新干线的车厢里?完全超出理解范围了。王子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涌出一股畏惧。
  是自己的幸运被超出理解的不幸怪物给咬住、撕成碎片的恐怖。
  此时他听见了轻快的笑声。男子在笑。
  是那出蛇闹剧的笑点顿了一拍,再度惹他发笑吗?王子向前望去,男子正看着车厢内天花板处露齿大笑。他往王子的头上望去。「噢,来了。」他说。女子闻言,一样注视着差不多的方向,微笑:「哎呀,真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王子狐疑,循着老夫妇的视线转身回望。既然男子说「来了」,他认为应该是指有人过来了,可能是刚才离开的补习班讲师,或是跟蛇一起冲出去的七尾,他预期是这类的人影,然而车门处没见到任何人。王子不懂他们在看什么,左右张望。他转回身子,但他们还是在看同样的地方。王子再次转过身。
  他的视线停留在车门上方的横长形电子告示板。
  「Shigeru(繁)给Shigeru(茂)。小涉平安。凶嫌死亡。」
  上面流过这串讯息。
  槿
  篱笆的瓢虫从茎的这一面移动到背面,从背面再移动到表面,朝上爬去。就像模仿螺旋楼梯似地绕着长长的茎干上升。宛如为了将祝福传递给什么人,努力朝上奔跑似的。
  喂,槿,你在听吗?耳边的手机传来仲介业者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蒲公英跟瓢虫附近。槿回答。他的脑中掠过以前在工作中认识的孩子。那两个孩子喜欢昆虫,搜集了许多卡片。他们现在已经是国中生了吗?这么一想,槿无法不思及光阴荏苒之快。只有自己一个人脱离了时间的洪流,大概是卡在岩石还是什么的上头,无法前进,被抛弃下来。
  蒲公英跟瓢虫?那是指什么地方的行话吗?
  不是行话,我真的在蒲公英跟瓢虫附近。槿回答。我来到你指定的医院前了。这里可以看到正面出入口。你现在在哪儿?槿反问。
  槿遵照自己的下意识,把手伸向蒲公英的花,扯断那黄色的花头。传来断裂的触感。
  我在病房附近。我照着前辈说的到病房了,结果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来了一个穿白袍的男人。
  你被指示等待穿白袍的男人吗?
  不是。男子回答。前辈只拜托我探望他在病房的孙子情况。可是有个白袍男子过来了。我钻到病床底下。到处都是医疗仪器的管子插头线路什么的,而且我又胖成这样,费了好一番劲,不过还是躲起来了。结果来了一个白袍男子,开始动起医疗仪器。
  穿白袍的男子操作医疗仪器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为什么会觉得可疑?
  从病床底下看到的鞋子很脏。满是泥巴。医疗相关人员穿那种鞋子,我觉得不对劲。
  你可以不干仲介业,改行当福尔摩斯了。
  所以我冲出床底下,逼问他:「你在做什么?」
  你可以从床底下冲出来吗?你那种体形耶?
  干嘛计较小细节啦。其实不是冲出啦,我是一下一下,爬也似地好不容易钻出来的。
  就算是那样,对方也吓到了吧。
  他吃了一惊,跑掉了。他跑过通道,跳进刚好抵达的电梯里。
  那家伙真可疑。你现在在哪里?我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还在电梯间。医院的电梯实在是慢到不可思议。
  这样。槿把视线移回瓢虫。瓢虫绕过茎干来到顶端附近,当然,它完全不知那里到刚才都还有朵黄色小花,就在那里等待升空的时机。
  Ladybug、Lady beetle,这是瓢虫的英文。槿听说过Lady指的就是圣母马利亚。他忘了是在哪听说的了。好像是某人在他耳边呢喃的,又像是在图书馆翻书时看到的;也像是小时候,听老师一边写板书一边说明的;又像是以前委托他的人在闲聊时提到的。每个记忆都同样鲜明,换言之,每个记忆也都同样模糊,槿无法挑选出真实。槿的记忆、回忆,全是如此。
  背负着圣母马利亚的七苦而飞。所以瓢虫叫做Lady beetle。
  七苦具体上指的是什么,槿并不知道。但是听到那样一只小小的虫子将全世界的悲苦变换成黑色的斑点,默默地背在艳红的背上,爬上叶子和花朵的顶端,他可以感觉得到那种坚忍不拔。瓢虫来到再也无法继续往上爬的地方后,就像要立下决心似地停止动作。隔了一拍后,红色的外壳倏地掀开,振动伸出的翅膀飞起。虽然只有那黑色斑点的大小,但看到它的人,可以感觉那只虫带走了自己的悲苦。
  与我的工作完全相反——槿这么感觉。每次推上别人的背,他就感觉身边阴湿而黑暗的影子愈来愈多了。
  嗳,槿。仲介业者接着说。白袍男子应该会离开建筑物。你可以帮忙收拾他吗?我现在也要下去,可是由我动手就来不及了。
  你接到的委托不是保护病房里的孩子吗?槿确认说。既然歹徒逃了,丢下他不就好了?
  不,委托内容是,对于想加害孩子的人,不许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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