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斯本来希望蜥蜴人与人类更相似,此刻却暗自祈祷,盼望它们身上的蜥蜴血统更多一些。
本能与誓约。哪一边的力量更强?菲尼斯紧张地思考着。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他们离大沙丘还有几十步的时候,面前最大的一只蜥蜴人忽然靠近过来,伸出尖利的爪子。它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当坎普拉尔反射性地停下时,利爪距离他的喉咙已经只有几尺。
盗贼发出惊叫。他用了非常大的努力才提醒自己绝不能后退,以免把后背直接送上另一只蜥蜴人的爪子。就在这时,他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卡洛波蜥龙发怒了。它昂着头,吐出一道闪电。没有见过蜥龙攻击的人,可能不会想象到它小巧的嘴巴竟然能发出如此强的的力量。那只靠近的蜥蜴人怪叫一声,颤抖着倒在地上。立刻有几只蜥蜴人把它拖到一边。
菲尼斯这次总算看清了蜥蜴人的特殊仪式。它们抡起利爪,只一下就割开死去蜥蜴人的喉咙。尽管割裂处并没有流出鲜血,只是一些深绿色的液体,但它们仍然轮番凑上嘴巴,做出啜吸的动作。随后,尸体被扯成几截,摆成一个圆形,中央则是仍然瞪着红色眼睛的扁长头颅。几只蜥蜴人围住这临时的祭坛,跪倒在地,抬头向天,闪着寒光的利爪在头顶左右挥舞。
“用敌人的喉血献祭。”菲尼斯喃喃自语。他现在终于明白那首古歌的意思了。
“这小家伙还真厉害,”坎普拉尔松了口气,用难得的爱惜目光盯着掌上的蜥龙。
“快走!”维兰妮冷冷地说道。“它坚持不了多久了!”
坎普拉尔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卡洛波蜥龙有些精神不振。它身上被吸血藤刺过的许多细孔开始渗出淡绿色的液体,头也垂了下来,似乎刚才那道闪电耗费了它许多精力。
盗贼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三个人继续向前,不敢稍作停留。显然古老誓约对蜥蜴人的压力正在迅速增强,因为它们已经不断发出不安分的怪异嘶鸣,挥着利爪,距离越来越近。
大沙丘近在眼前。菲尼斯看到沙丘顶端的星形铁架,比刚才所见的任何一个都大上三倍,尖端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卡洛波蜥龙又击退了另外四只蜥蜴人的攻击。这些古老的守护者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而退缩,仍然紧紧跟随。
它们当然不害怕死亡,菲尼斯想着。它们本来就是从死尸变来的。
吟游诗人担心地望着盗贼的手心。卡洛波蜥龙比刚才更为衰弱了,懒洋洋地卧着,只有当蜥蜴人冲上来时,它才突然昂头,吐出致命的闪电。然而这闪电的力量越来越弱,菲尼斯看到刚被击中的蜥蜴人并没有立即倒下,而是摇晃了一会儿,才慢慢倒在黄沙中。
蜥龙的眼睛半睁半闭,金色的鳞甲不再发亮,显得黯淡无光。每一次闪电,都令它的光泽更削弱。
快点,菲尼斯近乎绝望地想。我们就要到了。
然后他发现蜥蜴人的队伍开始变化。它们不再围成圆形,前面的蜥蜴人渐渐向两侧退开。从分开的队伍中,菲尼斯看到大沙丘底部的边缘线,那里浮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雾气。他不知道那是酷日造成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维兰妮显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不能靠近沙丘!”她说道。“那是誓约规定的界限!”
“那我们呢?”坎普拉尔立刻问道。
“我们又不是蜥蜴人。”维兰妮不带感情地说道。
现在他们站在大沙丘底下了。蜥蜴人在背后围成半圆,不甘心地嘶吼,爪子挥舞的声音连成一片。坎普拉尔不得不转过身,托着蜥龙,迎向骚动的守护者们。与此同时,维兰妮取出一个卷轴。
“准备好,”她说道,“我们靠在一起,不要分开!”
她根本没必要说这句话,菲尼斯想着。
维兰妮吟出咒语,伸直手臂,举着卷轴对准前方。卷轴闪着微光,在酷烈的阳光下并不显眼。那些古老的文字一个个消失,化为极淡的雾气,飘向沙丘。片刻之后,沙丘内部传出低沉的回响,黄沙随着震动迅速流下,道道波纹一直传到菲尼斯脚边。吟游诗人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大海的波浪中。他睁大眼睛,惊讶地望向沙丘顶端。
“梅琳娜之塔。”坎普拉尔回头看着这奇景,敬畏地喃喃自语。
沙丘逐渐降低,塔尖一点点呈现出来。它就象一支刺向天空的利矛,下面连接着巨大的石质球体,至少有三个人合抱那么大,刻满了复杂难解的神秘符咒,中间嵌着一些墨绿色的小石子。再往下则是六根扭曲的石柱,每条都有人的躯干那么粗,纠结盘旋,如同六条绞在一起的巨蛇,头部伸进石球底端。石柱表面是许多粗糙的突起,不象是蛇鳞,倒象是蜥蜴皮。
接着,三个人突然被一阵眩光包围。菲尼斯眯起眼睛,分辨着光芒的来源。那是六块巨大的水晶,嵌在石柱根部。它们在沙下埋藏了九百年,似乎对被遗忘的命运很不满意,一旦露出黄沙,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反射着阳光。
但是为什么会有六个方向?吟游诗人疑惑地望向维兰妮。法师额头的绿色细带上,那几颗宝石正在微微闪烁。
“是月影石的作用。”维兰妮看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但她显然知道它的原理。“它通过符咒吸收光线的能量,经由石柱传给水晶,并向四周发射出去。多余的能量可以蓄积。九百年前,这些水晶一定是整夜发光。对于从空中来的访客,这就是灯塔。”
坎普拉尔贪婪地盯着石球表面的黑色石子。忽然,盗贼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瞪大眼睛。
“小心!”坎普拉尔喊道。“沙丘要崩塌了!”
低沉的轰鸣声瞬间加强,几乎震耳欲聋。黄沙飞流而来,如同骤发的山洪,呼啸着冲下沙丘。三个人想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选择后退,因为蜥蜴人的利爪正在后面等着。
流沙转眼间就埋过了他们的小腿。蜥蜴人看起来非常适应沙漠,即使面对黄沙的急流,仍然站得很稳,同时伸出爪子,等待猎物自动凑到面前。
“不!”坎普拉尔绝望地叫道。
但菲尼斯并没有惊慌失措,因为他听到了一段咒文。正是这段咒文曾带着他飞上塔兰朵城的夜空,朝向割喉沙漠。
魔法造就的羽翼从维兰妮背后浮出,瞬间延展到数尺宽。法师紧抓住两个同伴的手臂----下一刻就变成两个男人紧抓住她了----淡淡的光雾裹住三个人,从流沙上飘然而起,向高耸的塔尖飞去。
“窗!”坎普拉尔叫道。
巨大的水晶光芒刺眼。每一块水晶下面几尺处都有一块圆形铁板。坎普拉尔把小蜥龙塞进怀里,顺手取出一件奇形怪状的钳形工具。几乎当他们飞近圆窗的同时,盗贼的工具也伸进了铁板和石砖间的缝隙。
菲尼斯还是第一次看到坎普拉尔展示高超的技巧。铁护板并没有上锁,而是用带铰链的滑轨来封闭。要从里面打开它,对于任何一个盗贼都不是太难的事,但他们现在是在外面。盗贼左手抓住维兰妮,保持自己稳定地悬在空中,右手不断从衣袋里掏出小夹子、带钩的细金属丝、双头短叉,最后是一块有许多刻痕的马蹄铁。当铁板发出轻微的响声,向外倾侧,掉进底下的沙流时,菲尼斯才意识到仅仅过去了十几秒钟。
“请进。”坎普拉尔不无得意地说道。
魔法羽翼带着三个人飞进了黑洞洞的窗口。
菲尼斯隔着淡淡的光雾打量四周。他感到奇怪,因为梅琳娜之塔内部的空间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一根不太粗的圆柱矗立在正中心,向上通到逐渐收窄的塔顶,下面则伸进目力不能及的黑暗。几十尺外,圆形的内壁上有许多凹坑,大的可容人居住,稍小的也有一人多高,深约数尺,有些被铁栅封住,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一条极长的阶梯连结这些凹坑,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从拱顶开始下降,贴着石壁盘旋而下。
三个人在光团中缓缓下降。坎普拉尔好象不太适应这种凌空飞行的体验,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显得有些不安。菲尼斯则稍好一些,因此可以比较轻松地观察这座古老的魔塔。
然后他就发现一件令他惊讶的事:他们所沿着下降的那根中心圆柱,忽然被一只巨手阻断。菲尼斯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尊雕像高举的手臂。圆柱其实是被设计成一根权杖,握在那只巨手中。菲尼斯立刻从那纤细的手指判断出这雕像应该是位女性。当然,所谓纤细只是按比例而言,因为巨手的小指也比他的手臂要粗。
再下降一会儿,他看到了雕像的头部。确实是个女人,头戴镶满珠宝的王冠,面容冷静,线条柔和,美丽中透出威严。雕像的双眼是由大块的黑水晶制成,反射着光芒,跟随观察者的视线转动,令这雕像看起来象是活的。她握着权杖的右臂高举,左臂则垂在体侧,由于下面是一团黑暗,菲尼斯现在只能看到连着肩膀的上臂。
“喔,”菲尼斯自语道,“不要告诉我这雕像跟这塔一样高。”
“那有什么奇怪?”维兰妮回答。“这是梅琳王国第一任女王的雕像。她已经站在这儿超过两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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