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石

“吟游诗人菲尼斯？”他问道。
  菲尼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前两个月，铅眼峰顶的黄金棺是你打开的？”坎普拉尔说道（注：详见《铅眼》）。
  “还有另外两个朋友。”菲尼斯更正道。
  坎普拉尔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羡慕。实际上，巴库斯之戒并不是太出名，但对于法师或是盗贼来说，关于这件东西的历史几乎是必修课。它是由生命之神的牧师打造，据说拥有神奇的魔力。九百年前，大法师罗安正是戴着它对抗黑魔王奥冬。罗安战死后，这枚戒指也就失踪了。
  但盗贼并没有起意抢夺。这倒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和菲尼斯的关系已经足够深，而是由于，他知道巴库斯之戒会自己选择传人。如果不经由特定仪式来传承，这戒指会吸干佩戴者的生命。
  菲尼斯没有理会坎普拉尔的目光。吟游诗人正在想着别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是巴库斯之戒？”他怀疑地看着维兰妮。当他获得巴库斯之戒时，这枚戒指已经按他的要求改变了样式。法师确实没有理由认出它。
  “我曾与灵界沟通，”维兰妮似乎在考虑措词，“偶然遇到萨莫・杰伊的灵魂……”
  听到这个的名字，菲尼斯下意识地挺直身体。“他……还好吗？”
  “和其他灵魂一样好。”
  坎普拉尔再次插话。“哪个萨莫・杰伊？是不是当年对抗猛加特王国，击败黑刀骑士的那个？听说他背叛了法师公会……”
  “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一个萨莫・杰伊，”菲尼斯严肃地回答，“就是我的老师。至于他做过什么事，那是他的选择。”
  “无论如何，他也是北方贤者卡迪珈的弟子。”坎普拉尔忽然饶有兴味地打量起菲尼斯。“想不到你的身世还蛮复杂的……”
  菲尼斯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皱皱眉，看着维兰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法师没有回答。
  “你早就知道，”菲尼斯重复道。“你想借助这戒指的力量，所以才把我骗到这儿来！”
  “骗？”维兰妮不带感情地回答。“如果你不想来，我能强迫你吗？在特尼特尼斯镇外，不是你自己说要来欣赏梅琳王国的旧都吗？”
  菲尼斯盯着维兰妮，而法师灰暗无波的眼眸毫不退让。过了好半天，吟游诗人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他转开视线。“是我自己要来的。”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菲尼斯望着银架中柔和明亮的光芒，似乎陷入沉思。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片刻之后，维兰妮打破寂静问道。
  菲尼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她墨绿色的袍子上，脸上掠过一阵复杂难言的表情。
  “好吧，”他说道，“告诉我怎么做。”
  “伸手进去拿。”
  “如果是在别的时刻，我会欣赏你的幽默。”菲尼斯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法师瞪视着吟游诗人。“我说了，伸手进去拿！用左手。”
  她在搞什么鬼？菲尼斯气恼地想着。他对她越来越反感，尤其在得知她早就清楚巴库斯之戒的事之后。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如果不是她的袍子……
  琴丝已经死了。菲尼斯对自己说。五年前就死了。他根本无法补偿她的付出。（注：详见《流浪者传奇》）
  月影石能解除他的愧疚吗？
  菲尼斯下意识地咬紧牙，挥去心中繁乱的思绪。
  拿到月影石……
  他伸出左手。金属架的空隙足够他把手臂伸进去。他的手指掠过银色的支架，直伸向中央的金碗。与此同时，他听到维兰妮在轻声念诵着某种咒语。
  数百颗月影石的光芒在他手上的戒指前散开，又重新会聚。金色的巨碗边缘闪出耀目的辉光。一个半透明的头颅从碗中浮出，喷涌的雾气稠密似胶，挡住了他的手。
  “巴库斯之戒的传人，”那头颅的声音十分低沉，却又飘渺轻忽。“您有何吩咐？”
  菲尼斯怔怔地看着它，不知道如何回答。
  “您有何吩咐？”头颅重复道。“梅琳王国第一任首席法师乌干・迪夏，恭请您示下。”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菲尼斯说道。
  “梅琳王国乃受生命之神巴库斯祝福而立国。您持有巴库斯之戒，所命必当遵从。”
  原来如此，菲尼斯想。或许那些蜥蜴人----或许，那些蜥蜴就是借巴库斯之神力才变成人。
  “请问月影石能否见赠？”
  “诚如尊命。”头颅说道。立刻，金碗中一颗月影石缓缓浮起，落在菲尼斯手心。
  居然如此简单？菲尼斯不可置信地想着。五年前他来到割喉沙漠时，还不曾获得巴库斯之戒。否则……
  那无法改变事实，他想。况且，如果琴丝没有死，他就不会下决心跟着萨莫・杰伊老师去加那丛林，也就不会获得这枚戒指。
  如果琴丝没有死，他的生活会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菲尼斯想。被埋葬的。无法重现的。难以磨灭的。
  “呃，我想，您能否再惠赠两颗？”菲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有两个同伴。”
  “请问巴库斯之戒有几枚？”半透明的头颅反问。
  “当然，只有一枚。”菲尼斯尴尬地回答。
  头颅不再说话。它向金碗内落下，渐渐消失。与此同时，浓稠的雾气涌向前，轻柔而坚决地把菲尼斯的左手推出架子外面。
  菲尼斯愣了一会儿，开始端详手中的月影石。它有拇指肚那么大，透着深幽的墨绿色光泽，从各个角度闪耀着微光。它光洁，完美，散发着神秘的诱惑力。它就象一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他。记忆中的眼睛……
  它会是一枚最好的戒指，菲尼斯想着。他情不自禁把它握紧。
  维兰妮从旁边伸过手。“把它给我吧。”
  “什么？”吟游诗人一瞬间没明白法师的意思。
  “我说把它交给我。”
  “喔，为什么？”菲尼斯勉强笑了笑。“你说过我可以得到十颗。还差九颗呢。”
  “但现在只有一颗！”法师几乎是尖叫出来。在她额头的绿色束带上，那几颗宝石正闪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光芒。“我是雇主！是我带你们来的！应该先给我！”
  菲尼斯看看维兰妮，又看看另一边的坎普拉尔。盗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脸色阴晴不定。
  菲尼斯忽然笑了。“看来情况变得复杂了，”他说道，来回扫视着两个同伴。“我们有三个人，而月影石只有一颗……”
  “把它给我！”维兰妮叫道。“否则……”
  “你会杀了我吗？”菲尼斯淡淡地反问。
  “这里没有阳光，巴库斯之戒的传人。”法师灰色的眼睛紧盯着吟游诗人。
  “你呢，坎帕？”菲尼斯转向坎普拉尔。盗贼移开视线，手指在短刀柄上滑来滑去，似乎有些犹豫。
  菲尼斯沉默了片刻。“我想，我们三个都有自己的理由要拿月影石。”他抬头望向大厅的天花板。“说到我自己，其实月影石也并不是很重要。我是想用它打一枚订婚戒指，献给一个五年前过世的女人。但既然她已经在地下长眠，再贵重的戒指对她也没有意义。这颗月影石，我本来可以不要的。”他刻意在“本来”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然后他看着维兰妮。“她的眼睛是墨绿色的。她喜欢穿墨绿色的袍子，为了跟她的眼睛相配。五年前，我说过，要用墨绿色的月影石来做订婚戒指，才能配得上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法师打断他。
  菲尼斯脸色忽然沉下来，语调也变得冰冷。两个同伴第一次见到吟游诗人现出如此严厉的表情。他目光炽烈，双颊紧绷，脸上线条显出从未有过的刚硬。菲尼斯知道，自己内心中隐藏在温和外表之下的倔强天性正在不可阻挡地显露。
  “她很善良，不喜欢看见人们自相残杀。我也是一样。她很柔弱，也很坚强。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去做不情愿的事。我也一样。我不喜欢受人威胁。”
  “你想怎么样？”法师冷静地问。
  菲尼斯再度展开笑容，双眼却如同燃烧的火焰。
  “我不喜欢受人威胁。”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吟游诗人猛然挥手。月影石带着墨绿色的光迹，无声无息地掠过空中，飞进矿坑黑暗的洞口。
  ◇ ◇ ◇ ◇ ◇ ◇
  维莱塔情不自禁地收回手，揪住法师袍的前襟。“对不起，”她喃喃自语。
  远在千里之外的使徒几乎是立刻向她传来了信息。随后，一圈椭圆形的光环在室内出现。维莱塔取过面纱蒙住脸，放下兜帽，缓步跨入跃动的空间门。
  她穿越扭曲的光影，轻松地维持着传送法术的稳定。很快，她就走出空间门的另一端。穿着墨绿色袍子的使徒站在石台上，一动不动。吟游诗人菲尼斯就躺在旁边的地上。
  “那个盗贼呢？”维莱塔问道，随即省悟她的使徒根本不会回答。她走下石台，朝着黑洞洞的矿坑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