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灯火阑珊处

第11章


 
  中年人择偶条件想必比她们更复朵,顾虑也一定更多,心民空虚鱼不要祭,生活享受上了去下不来,若不是保养得宜,风韵犹存,怎么出去谈恋爱? 
  不要说别人,宁波的母亲就没有这种心情与机会。 
  只听得阿姨说:“被异性追求的感觉真好,”停一停,“上一次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外婆一直不喜吹邵某,认为他会变,那时女子婚姻起变化真是麻烦透顶,许多人一生就被亲友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种风气幸亏都熬过去了。” 
  宁波想一想说:“你还是要小心。” 
  “我会的。” 
  宁波打量阿姨,她并没有穿得更年轻或是化妆得更浓艳,显然控制得很好,宁波放心了。 
  阿姨站起来,“我要出去,这个家,你多多帮我打点。” 
  她随即换上一袭黑色直身的跳舞裙子,容光焕发地朝宁波挥挥手,出门去。 
  宁波羡慕不已,多好,晚上不用限时回来,第二天早上又不必赴上班,中年恋爱是纯享乐,爱结婚随时可以结合,爱分手大可理智分开。 
  电话铃响,正印紧张地问:“怎么样?” 
  “你可以回来了,阿姨已经出去赴约。” 
  “你没说服她?” 
  “三言两语如何叫人放弃追求快乐?” 
  “你岂止毫无作为,你简直是帮凶!” 
  “你怎么知道?” 
  正印蹬足,“我太了解你了,我马上回来。” 
  正印匆匆赶回,向宁波问罪:“我谈恋爱你则百般阻挠,何故?” 
  宁波正在翻阅书报,闻言冷笑一声,“你条件还远不如你妈,不可同日而语。” 
  “我有青春。” 
  宁波瞄她一眼,“略具一点剩余物资而已。” 
  “我妈打算结婚?” 
  “没有的事,她准备享受人生。” 
  正印缓缓坐下来,“这我赞成――”又立刻站起来,“不会再生孩子吧?” 
  “即使是,又怎么样,她自生自养,与人何尤。” 
  正印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是她以高龄身分一命换一命,谁管得了她。” 
  “我爱煞婴儿,你呢?” 
  “我也是,他们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东西,哭起来尤其趣怪,抱起他们,一整天的忧虑都没有了,真是一岁有一岁好玩,两岁有两岁趣致――” 
  “别把话题扯远了。 
  正印说:“对,那人是什么模样的?” 
  宁波温和地反问:“有失系吗?或许只是一个极普通的中年男子,可能只是一名江湖混混。” 
  “他可会伤害她?” 
  “相信我,一个人的心不能碎两次,阿姨不会有损失。” 
  “她可会失去钱财?”’ 
  “放心,你不会熬穷。” 
  正印终于坐下来,自嘲说:“看样子我要和我爸多接近,喂,制衣厂赚不赚钱?” 
  “你看你。” 
  正印举手投降,“天要下雨娘要嫁,我没有办法。” 
  宁波忽然问:“正印,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否像雷殛一祥,接着想哭?” 
  “我怎么会知道?” 
  宁波问:“你不是恋爱专家吗?” 
  “我又没吃豹子胆,不敢那样自诩。” 
  “已经二十四岁了,再碰不到那个人,也许永远碰不到了。” 
  正印看她一眼,“谁叫你躲在一家小小制衣厂里不见天日,你应到外头来见识见识。” 
  “据说是命中注定。” 
  “对,他到了时候会来敲门。”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两个女孩子吓一跳,然后笑作一团。 
  年轻真是好,无论什么都可以一笑置之。 
  门外不过是送薄饼来的人。 
  过了年,宁波开始着意,在厂里在路上在外头的会议室,看到异性,总加多两眼,看到同性,也额外留神,她的结论相当令自己沮丧。 
  她对正印说:“原来像我这样才华盖世,花容月貌的适龄女子在大都会中比比皆是。” 
  正印安慰她:“不比人差就好,何用鹤立鸡群。” 
  “还是你聪明,一直打扮得艳光四射。” 
  正印摸摸面孔,“也不行,一天不化妆,就像白天的拉斯维加斯。” 
  “最近我的脸也黄,是这个都会的空气与水质不妥。” 
  “怪无可怪,总得怪社会。” 
  第二天一早,宁波预备上班,阿姨起来了。 
  “宁波,有事商量。” 
  宁波看看表,“我打个电话回厂,告诉他们要晚一点。” 
  “你卖了身了你。” 
  宁波赔笑,“可不是已找到好归宿。” 
  阿姨坐下来,“正印向我预支嫁妆。” 
  宁波一怔,有这样的事?还没听说。 
  “她看中半山一幢比较宽敞的公寓,叫我置给她,据说有朋友要搬进去同住。” 
  宁波讶异,“什么朋友?” 
  “你都不知道,我更莫名其妙。” 
  “我去问她。” 
  “你对她说,请客容易送客难,年轻人做朋友,最好各管各,谁上别沾谁的光。” 
  宁波觉得事情严重,“我会尽快对她说。” 
  “我已经劝得声泪俱下,可是现在我在正印面前已没有说服力。” 
  “不会的。” 
  “因为我的形象已变,我已由一十弃妇变为享乐的女子,故失去所有同情分。” 
  宁波笑笑,“鬼才要这种同情分。” 
  她披起外套出门去。 
  立刻吩咐司机到正印的公寓去。 
  她拼命按铃,穿着毛巾浴袍出来的却是一名陌生年轻男子。 
  “正印呢?” 
  “上班去了,你是谁?” 
  宁波生气,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与他单独相处,只冷笑道:“我是她前夫,她没告诉你?” 
  说完了蹬蹬蹬离去。 
  回到厂里,不到三十分钟,正印电话来了。 
  “你是我前夫?”咕咕笑。 
  “那男人是谁?” 
  “朋友。” 
  “正印,卿本佳人,缘何滥交?” 
  “寂寞。” 
  “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对,那个袁康候。” 
  “回到他妻子身边去了。” 
  “荒谬。” 
  “你别管我的事,别做我妈的烂头蟀。” 
  “我不赞成贴大楼与人同居。” 
  “我得安置我的孩子。” 
  “什么?” 
  “你年底要做阿姨了,宁波。” 
  宁波手一松,电话听筒仆一声掉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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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立刻披上外套,何绰勉讶异地问:“你去何处?” 
  “我有急事告假半天。” 
  “我们与奇云琪连公司有约!” 
  “什么时候?” 
  “小姐,现在!人已经在会议室。” 
  宁波不得不留下来。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如坐针毯。 
  会议室那个洋人只见副总经理是个妙龄女子,心不在焉,大眼睛有点钝,可是因此更加像天真的鹿眼,她对合同细节没有太多异议,很快谈拢,他觉得讶异了,这都会里掌权的女子多的是,大多咄咄逼人,精明厉害,很少有这么美丽恍惚的副总经理。 
  他对她频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颜色,只余淡淡粉红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间他脸红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连忙低下头,却又看到她精致的足踝,她穿着灰紫色鲸皮半跟鞋,淡灰色丝袜,袜子钩了丝,细细一条,露出肉色,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侧头,咳嗽。 
  何绰勉先不耐烦,几次三番重复规则,那洋人唯唯诺诺,只会应允。 
  办公室助理送茶进来,他伸手推跌,匆忙间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无措,不能自己。 
  合同谈毕,他轻轻对宁波说:“我叫约翰拉脱摩。” 
  何绰勉这才明白此君为何鸡手鸭脚,话不对题,原来已经神魂颠倒,不禁心中有气,奈何过门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宁波这时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问:“什么事急成那样子?” 
  “正印,”压力太大,非说出来不可,“正印怀孕。” 
  何绰勉一听,吓一跳,早知不问也罢。 
  这时秘书进来问:“这方圣罗兰手帕属于谁?” 
  宁波顺口答:“是客人的,洗干净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处叫车,恰巧司机都不在。 
  宁波急急到街口找计程车,半晌不得要领,一辆空车也没有,刚想回厂,有一辆黑色房车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车窗,“江小姐,容我载你一程。” 
  宁波一看,正是那约翰拉脱摩,便颔首上车。 
  见司机是华人,宁波直接把地址告诉他。 
  拉脱摩想问:是否与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觉太过轻率幼稚,难以启齿。 
  金发蓝眼的他前来公干已有三数天,见了东方女子,总忍不住十分俏皮,适可而止地调笑数句。 
  可是江宁波小姐却叫他难以施展看家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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