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

第37章


  高仲祺爽朗地一击桌子,道:“你有这份超脱之心,倒也难得,为君此句,就该痛饮一杯。”他亲自为陈阮陵倒了酒,两人举杯饮了,陈阮陵放下酒杯,却又笑道:“高参谋长错了,俗世之人又有几个能超脱的,功名利禄这四字,耗尽了多少人的心思,就连高参谋长,不也是明里暗里活动着,如今在俞军上,恐怕有过半数的大员,都是参谋长你的人了。”
  高仲祺抬眸看了看陈阮陵那幅处乱不惊的样子,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陈阮陵本就是有图谋而来,怎奈从开始吃酒到现在,高仲祺却时而扯一扯川清风土人情,时而又问一问扶桑民俗,陈阮陵始终找不到话锋,好容易到了这样一个关口,他便立即笑道:“陈某虽来岳州不长时间,但也久仰参谋长威名,深知参谋长乃当世之英雄,国家之栋梁,定然不会屈居于他人之下,若能与我们扶桑合作,那么便是如虎添翼,日后飞黄腾达,这川清河山决跑不出参谋长之手。”
  他侃侃而言,言语之间含着无数挑拨,高仲祺转着手里的酒杯,忽地冷笑一声,那右手一动,便疾快地从枪套里拿出手枪对准了陈阮陵,冷漠玩味地笑道:“陈先生,本来咱们喝得如此畅快,可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阮陵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双手伸出,手心朝上那么无所谓地一摊,微笑道:“即便参谋长现在杀了我,你想得到的一切再等个八九年,全都不成问题,只是……参谋长等得了吗?”
  高仲祺冷冷一笑,“与你们扶桑人合作,我又能得到什么?”
  陈阮陵从容道:“江山权势财富美人……”他顿了一顿,轻轻一笑,“只要参谋长想要的,你一句话,扶桑将不计一切代价为参谋长铺平道路。”
  他握枪的手无声地一颤,眼眸里闪过一丝光来,不禁重复道:“我想要的……”
  若想控制一个人,必要先知道这个人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陈阮陵原本就觉得这个高仲祺心思复杂,实在无法看透,更是难以驾驭,所以他一言一语都很是小心,此刻目光微微一闪,坚定不移地抓住了这个契机,缓慢地说下去,“人生如一场虚空大梦,朝华白首,不过转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生在这世上,也算是白走一场了。”
  高仲祺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陈阮陵身后的那扇窗上,窗外是黑沉的夜色,恍若搅了半桶的墨漆,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窗外的街面上没有一个人,那四下里一片死寂,桌上的火锅依然冒着热腾腾的沸气,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太多,这川清河山本就应该是他们家的,早晚有一天,他会结果了秦鹤笙,但是秦家的其他人,自然也不能留。
  尤其是秦承煜。
  灯光从他的头顶上照下来,明晃晃的流光,他的目光忽然恍惚起来,他还记得她唇角含笑,朝他跑来的样子,嘴里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仲祺,仲祺……”但现在她属于秦承煜,他心里的愤怒和嫉妒仿佛是一把刀在不停地来回翻搅着!
  陈阮陵说得没错,人生转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只要她能回来,他就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但是有一个秦承煜挡在那里,她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陈阮陵看着那把抢缓缓地从自己的眼前落在,最终被放在了桌旁,他心知大事定矣,便意态闲适地挟了一片薄兔肉,放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涮,蘸了一点麻油吃下去,高仲祺坐下来,端起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在这静寂的房间里,分外的清晰响亮。
  “陈先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在大帅跟前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我毕竟是个外人,俞军早晚都是承煜大公子的。”他那眼眸里闪过一丝如刀刃般的冷光,嘴上却是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纵然是有心帮你,也是爱莫能助。”
  陈阮陵眉峰一耸,“参谋长的意思是……”
  高仲祺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夜深电力已足,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很是明亮,将他的五官轮廓照耀得的清晰,只是一双墨瞳里,闪烁着冷邃的光,透出锐利之意。
  陈阮陵何等精明,忽地微微一笑,“我懂了。”
  因才是初夏,阳光很是明媚,秦公馆玻璃花房里的素心兰还未完全开落,甬石道两侧是成簇的天目琼花,花叶繁厚,一些枝干沉甸甸地坠到了草地上去,因芙儿闹了点小毛病,贺兰在婴儿室里陪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就听丫头来报说秦太太叫贺兰过去。
  花园里点着很亮的电灯,秦太太坐在精致白椅上,手拿着一本《莲花经》一页一页地看,段家大小姐薇玉也来了,这会儿正在一旁看着一本杂志,贺兰走过去,轻声道:“母亲。”
  秦太太抬起头来,望见贺兰,微微一笑,很是从容慈爱,贺兰才坐下了,就有侍候的丫头过来倒红茶,秦太太又道:“芙儿怎么样了?”贺兰道:“刚才给她喂了一勺子药,现在睡得安稳多了。”
  秦太太点点头,又笑道:“承煜对我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贺兰看一看秦太太含笑的眼眸,默了片刻道:“是有搬出去的意思,岳州大学距离这里总是太远,承煜每天来来去去的不方便。”
  秦太太便叹了一声,缓缓道:“承煜现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来越有想法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简直管不了,哪能说搬出去就搬出去,当初他一个人去清平,我就很不放心,幸好有薛督军看顾,他那样的身份,总有人因为他老子而算计到他头上去。”
  贺兰默默地听着,秦太太望着她道:“若是你们真想搬出去,就去墨山,那有咱们秦家一处园子,也还清静,适合你们年轻人住。”
  贺兰道:“我回去对承煜说。”
  秦太太便满意地点点头,道:“承煜是个听话的孩子,咱们家里不安分的只有一个兆煜,整日里游手好闲,今儿居然把个戏子给我领到家里来胡闹。”她一说起兆煜,那脸上便露出了很难以忍耐的表情,“二姨娘生养的,还能有几个好的,我倒是用心竭力地护着他,他自己不争气,偏要往歪道上走,谁还能管得了,再怎么提拔也没用。”
  段薇玉笑道:“母亲,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你就消消气,明天我与贺兰妹妹去百货公司给你买生日礼物,母亲喜欢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她本是秦太太认下的干女儿,秦太太对她很是不错,便笑道:“你这孩子,家里要什么没有?你还要去买,回头还要我掏钱补给你。”
  薇玉笑道:“补也要多给我补一点。”接着便朝贺兰眨眨眼睛,贺兰正不解其意,薇玉却笑起来,“贺兰妹妹,有人寻你来了。”贺兰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秦承煜走过来,外套已经已经脱了,只穿了一个西装马甲,还束着银灰色的领带,面带笑容,很是温文尔雅,先向着秦太太道:“母亲。”
  秦太太点点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承煜坐在椅子上,道:“回来有一会儿了。”
  薇玉笑道:“承煜,你是听说母亲叫了贺兰妹妹来,所以专程来的吧?这样急,难道还怕母亲欺负你媳妇么?”
  这一句话说得贺兰都窘起来了,道:“薇玉姐,你不要乱说,”段薇玉笑到:“贺兰,你看看承煜脸上的表情,他都默认了,你还要推托什么。”贺兰被她这样挤兑着,那脸却越发地红了。
  秦太太笑道:“好了好了,薇玉你就不要闹他们了,贺兰也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恐怕芙儿醒了要哭闹,你们回去吧。”秦承煜也不客气,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便带着贺兰站了起来,向秦太太与段薇玉道了晚安,两人一起走了。
  花园子里的电灯开的雪亮,草丛里虫声唧唧,云柏树下四面围着茉莉盆景,便有一股茉莉的花香拂面而来,秦承煜与贺兰一起走了几步,忽地道:“贺兰,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把一把钥匙放在了贺兰的手里,笑道:“我今天晚上去看了一处房子,很不错,我已经定下来了,这是房子的钥匙。”
  贺兰看看那把亮晶晶的钥匙,弯唇一笑,“那房子什么样?”
  承煜笑道:“华普敦66号,中西结合的一套房子,房间很大,我算了一下,上楼的第二间可以芙儿的婴儿室,隔壁就是我的书房,她如果哭闹了,我马上就可以听到,最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你要是站在窗前拉开帘子,就能看到远处的墨山景致,我准备把帘子换成水晶帘,更漂亮一些,楼上还有一个小阁楼,你要是愿意,可以在上面养花……”
  她轻声说:“可是母亲说让我们去墨山住呢。”
  他说:“去墨山干什么,我们要有自己的家。”
  她微笑着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话,有一种平凡而纯粹的幸福从心底里一点点溢出来,他们这样在草坪上慢慢地走着,手臂彼此相碰,秦承煜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缓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贺兰并没有挣脱,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更加放慢了步子,秦承煜忽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了对面的玻璃花房里,与养花的工人说了几句话,养花的工人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他又从花房里快步走出来,快步走到了贺兰的面前,把刚采的一枝素心兰递给贺兰,笑道:“等你回去插在卧室的花瓶里,一晚上都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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