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

第38章


  贺兰朝着花房里看了一眼,就见花房里的工人都在看着他们笑,她不禁有点不好意思,面颊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低声道:“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秦承煜“啊”了一声,也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道:“没事儿,他们笑的是我。”
  贺兰含嗔带笑的看了他一眼,拈着素心兰转身继续朝前走,秦承煜忙跟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又拉住了她的手,那俊秀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片微微的笑意,对她道:“等过阵子我去天津办完学校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们全家就搬过去。”
  两人一起回了院子,秦承煜自去书房工作,贺兰专门了找了一个小花瓶,把那一支素心兰插好了,才去照顾芙儿,秦承煜忙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恰逢朱妈来送新茶,便道:“贺兰休息了吗?”
  朱妈笑道:“小姐还在婴儿室里呢。”
  秦承煜看了看落地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站起来走出门去,婴儿室就在书房的对面,门半掩着,有淡淡的灯光从里面照出来,秦承煜走过去推开门,就望见贺兰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摇篮,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屋子里温暖的光线照进来,她半边脸被光芒照着,是玉一般的洁白,翡翠坠子从耳边斜斜地垂下来,贴在脸颊上,为她那晶莹剔透的皮肤增添了一份鲜活的翠绿色。
  他静静地凝望了她片刻,想着她这样睡恐怕要着凉,便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头,微笑着道:“贺兰,快起来,回屋里去睡。”谁成想她那眉头却微蹙起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道:“仲祺。”
  地上铺着的影子无声地晃了晃,那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头上,骤然翻搅起来的惊怔好似一条无声无息的河流,缓慢残忍地从心上流淌过去,即便用尽了全力压制自己,也无法控制那摧枯拉朽一般呼啸过来的难过。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早上,贺兰早早的起来,正在餐厅里看佣人摆菜,因瞧见了一盘醋鸡,便笑道:“油腻腻的,大早晨谁吃这个。”朱妈站在一旁笑道:“太太那边叫添的菜,本说的是中午送过来,厨房里张师傅听差了,这会儿便给做上了,管它油腻不油腻,姑爷小姐好歹吃一点。”
  贺兰不由地一笑,就听得楼上传来脚步声,又有丫头道:“大少爷下楼了。”贺兰从餐厅里走出来,秦承煜一手挽着自己的西服外套,一手拎着公文包,竟是要直接就走的样子,贺兰忙道:“你不吃早饭了?”
  秦承煜那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望了贺兰一眼,贺兰却瞧见他的眼睛里居然杂着许多的血丝,那脸上的神色也很疲惫,便道:“你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秦承煜摇摇头,依然温和地说了一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先到学校去。”他竟这样转身走了,贺兰怔怔地站在客厅里,正不知为何,朱妈走过来道:“小姐,菜都要凉了。”
  贺兰回过头来,望着朱妈勉强地笑一笑,道:“哦。”
  到了下午一点多钟,段薇玉也就准时来了,拉着贺兰一起去逛百货公司,为秦太太挑生日礼物,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全都交给了随行的司机和下人拿着,贺兰倒没给自己买什么,反而在一家老店里给承煜定做了一套西服,特别叮嘱了要进口的料子,但贺兰要的那种料子要等下午三点才有新货上来,贺兰便准备先到处走走,逛完别处再回来看看,新料子也就到了,薇玉笑道:“贺兰,承煜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怎么还要给他做?”
  贺兰道:“他要去天津开会,新西装总比旧衣服显得光鲜亮丽。”
  薇玉笑道,“你把承煜打扮得光鲜亮丽,小心被外面的女人盯上,他不是别人,他可是秦家的大公子。”
  贺兰嫣然一笑,“承煜不会那样做的。”
  因为时间还不到三点钟,薇玉与贺兰又一起去公园里走走,公园里空气清新,绿茵铺地,阳光明媚,两人在公园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西崽递了菜牌子上来,段薇玉照例要了一份蛋糕,只吃蛋糕上面点缀的车匣子,贺兰单叫了一杯蔻蔻,两人谈说了几句,薇玉翻着桌上摆的日历牌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道:“呀,不好了,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走。”
  贺兰道:“怎么了?”薇玉道:“我在轮船公司放了一笔款子,他们总经理说今天三点钟给我打电话,我真糊涂,竟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贺兰便道:“那你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薇玉道:“是啊,我得先走了,不能陪你去看料子了。”贺兰点点头,薇玉便起身忙忙地走了,贺兰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喝蔻蔻,这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眼看着不远处一片乌云压了过来,没多久就是一场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一直都不停,天色渐晚,贺兰有些急了,想起汽车还停在公园外面,从这里出去快走两步,也就到了,便付了账,起身出了咖啡屋。
  一出门才知道雨又急又冷,又是一阵大风,将公园里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贺兰只穿着一件海棠色绡花喷金斜襟旗袍,很是单薄,眨眼间就落了一身的雨,她冒着风紧走几步,耳垂上的宝石坠子被风吹得一阵乱晃,然而那直往头顶上浇得冰凉雨丝,忽然间就消失了。
  贺兰转过头来,惊愕道:“兆煜。”
  秦兆煜西装革履,戴着黑色礼帽,手里擎着一把伞举在了贺兰的头上,贺兰的头发都湿了,一张脸被雨水冰的更是如玉雪一般,兆煜却把眼眸一垂,将手中的伞往贺兰的手里一塞,并没说什么。
  他刚把伞塞到了贺兰的手里,就听得远处的亭榭里传来女子的嬉笑之声,“二少爷,你怎么这样薄情,才认识了新人,就把我们冷落了么?”贺兰朝亭子里看了一眼,就见亭子里站着几个穿着时髦的男女,贺兰接过了伞,向着兆煜笑道:“你这几天都没在家,父亲总念叨你呢。”
  兆煜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回到了亭子里,同行的几个朋友却都嬉笑地望着他,他也不说别的,只往亭子的栏杆上一靠,望着铺满荷叶的池塘发呆,同行的明玉芳凑上前来,笑道:“二少爷,那个女人是谁啊?那身条,那模样,真真是个美人,怎么不拉进来大家一起坐坐?”他这话音才落,领口就是一紧,居然喘不过一口气来,竟是秦兆煜一把攥住了他的坎肩领子,黑礼帽下的一双眼睛,冷得如生铁一般,明玉芳“哎呦”一声,忙道:“二少爷,我说错话了,你别发这么大脾气!”
  秦兆煜揪着明玉芳的领子把他往旁边一甩,狠狠地道:“再他妈废话,我活剐了你!”明玉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一跟头,他知道兆煜的脾气,很是惹不得,这会儿顺顺自己的喉咙,再不敢说话了,周围人瞅着他那副吃了亏的熊样,都吃吃地笑着,兆煜却转过头来,依然沉默地望着池面,就见池塘里荷叶翻飞,凌波清荷在如冰丝般的雨水中左右摇摆。
  没几天就是秦太太的生日,秦府门外早早地竖起了五彩牌楼,自然是门庭若市,来往的宾客络绎如云,大都是些督军帮办家的太太少奶,警卫总队的人分排在府门的两边,在这寿喜之上平添了一份庄严肃穆,礼堂里搭了戏台子,锣鼓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直闹到半条街面都听得见,承煜与贺兰因是秦家大少爷大少奶奶,少不得要分头招待男女宾客,贺兰忙了一个下午,才进了内客厅,就见三姨娘与秦太太坐在沙发上,贺兰便想退出去,谁料三姨娘眼尖,先瞅见了她,立即笑道:“少奶奶,怎么刚一进来就要出去呢?”
  贺兰便走进来,笑道:“我看母亲在与三姨娘说话,不想进来打断了。”
  三姨娘笑道:“哪啊,太太这会子正生气呢,你快来帮我劝劝。”
  贺兰看秦太太那脸上,果然有怒容,便笑道:“是谁惹了母亲不高兴?今天我是总招待,我去帮母亲去教训教训。”
  三姨娘笑道:“正好呢,你这个嫂子去训一训那个不成器的小叔子,不来拜寿也就罢了,还敢喝得酩酊大醉,我劝了他几句,他就砸了一对斗彩花瓶,这喜庆日子碎东西,多不吉利啊。”
第八回 破镜难合珠泪冷凄迷 月窗鸳梦情绵暖胭脂(3)
  秦太太怒气未消,“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恨不得我死掉。”
  三姨娘便道:“别的日子这样闹也就算了,今天也这样闹,想说兆煜没有别的心思,恐怕还真难。”贺兰看看三姨娘那副样子,她一句话鲠在心里,明知道不该此时说,却还是忍不住道:“母亲已经很生气了,我们应该劝解才是,怎么三姨娘还火上浇油呢?”
  三姨娘轻松地一笑,“呦,难道我站在太太这边说话还不对了,什么是劝解,给兆煜说话就叫劝解了么?”她这一句简直如刀子一般,顶大的一个罪名扣下来,贺兰不得不道:“我什么时候给兆煜说话了?”
  秦太太却打断了贺兰,道:“你们都不用说了,我心情本来就不好,你们还来烦。”末了又叹了一口气,“这人到底贴不贴心,只要一回就全看出来了,贺兰,你出去招待吧。”
  贺兰便说了一声“是”,才站了起来,三姨娘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唇角噙着一点点笑意,不显山露水的得意,贺兰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在回廊上慢慢地走了几步,那心里简直委屈极了。
  她站在回廊上,听着前厅里传来的戏台子上的锣鼓声,锵锵不绝于耳,只觉得很是烦得慌,想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便顺着回廊往花厅里走,花园子里静悄悄的,石阶旁盛放的一片片美人蕉,火红如鸡冠,贺兰推开花厅的门,先闻到了刺鼻的酒气,就见一个人头靠在沙发上,身体却拖到地毯上,那露出的半边侧脸被酒精烧得通红,贺兰看了一眼,愕然道:“兆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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