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盛夏，我的光年

午夜里下起小雨，卓煦晨走在路灯下，踩着地上昏黄的倒影，每走一步，心便下沉一寸。雨水落在脸上，混合了泪水，沿着脸颊留下，落在地上，无迹可寻。
    谁曾经把命运比作残忍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冷眼旁观，戏谑他人的眼泪。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甚至想求父亲，不要和她结婚，因为一旦有了婚姻关系，他和盛夏就会成为法律上的兄妹。
    客厅里的等亮着，韩璐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抽烟也是近两年的事情，她和卓煦晨住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有时候这里空的让她心慌，她开始频繁的加班、出差，甚至不敢见儿子，因为卓煦晨和卓峥嵘太像，让她情不自禁的恨。
    “你去哪里了？”
    “去看盛夏，她出了点意外。”卓煦晨换了鞋，脱掉湿衣服扔到洗衣机里，“没见到，我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
    韩璐还想说什么，却被卓煦晨打断，“我不会再见她了，至少暂时不会，你放心吧。”
    “小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卓煦晨若无其事地笑着，“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她，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这样？”
    “嗯，妈，我很累了，去睡了。”
    第一人民医院。
    盛夏坐在夏珂的病床前，一遍一遍的看着手机，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夏珂已经脱离危险，身上多处划伤，所幸没有伤到动脉，不会危及生命。
    病房的门被推开，谭怀亚拎着保温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哥。”
    “嘘。”谭怀亚压低声音，“你的伤怎么样？”
    “小伤，腿上被碎玻璃划伤了，已经取出来了。”
    “皮蛋瘦肉粥，多少吃点。”
    “谢谢哥。”
    盛夏除了家和学校又多了一个去处——第一人民医院，夏珂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靠母亲开馄饨店维持生活，大多数的时间，夏珂都是独自在医院，盛夏每天按时上下课，收起了教案讲义送给她。
    夏珂出院已经是半个月以后，距高考还有两个星期，天气忽然间热了起来，盛夏搬到‘碎’，一方面和安锦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错开，另一方面那里有个现成的英语老师，叶理虽然看上去智商不高，却是N大英语系如假包换的高材生。盛夏的成绩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只要专业成绩通过，文化成绩没有太大的问题。
    六月初的时候高三考生纷纷离开学校回家备考，盛夏接到了中国美院和四川美院的通知，她给郁铮打电话报喜，老太太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精神极好。
    “小夏，你千万不要紧张啊，就是一场考试而已。”叶理翘着二郎腿给盛夏扇扇子。
    “叶子，紧张的是你。”盛夏皱着眉头，大堂的空调坏了，如今酒吧变成了蒸笼。
    “可是你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啊。”
    “低血糖。”盛夏满不在乎地揉揉太阳穴，“最近生活不规律。”
    “我看你是缺乏爱情滋润。”叶理捏捏盛夏的脸，“卓煦晨多久没联系你了？”  “快要高考了，他必须全神贯注。”
    “最好是哦。”  “盛夏，有人找你。”谭怀亚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你同学。”
    姜薇尔推着自行车站在酒吧门口，穿了一件纯白色连衣裙，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能谈谈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卓煦晨。”
    “我们换个地方吧。”
    两人去了离‘碎’不远的奶茶店，姜薇尔点了一杯黑白摩卡，盛夏要了杯柚子茶。姜薇尔不得不承认，即使身世再不堪，盛夏仍是个出色的女子，出众的容颜，不亢不卑的个性，卓煦晨爱她，似乎理所当然。
    “卓煦晨决定去北京了。”姜薇尔不无得意，她通过了首都经贸的自主招生，卓煦晨如果去了北京，她绝对不会再让他回到安盛夏身边。
    “是么？”盛夏将惊讶藏的很好，握着杯子的手指不经意用力，奶茶溢了出来。
    “Q大已经联系他了，全国奥林匹克物理和化学竞赛的一等奖，Q大愿意降分录取。”姜薇尔此时像个骄傲的胜利者，居高临下地看着盛夏，“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很遗憾，不管是杭州还是成都，你都要自己去了。”
    “卓煦晨让你告诉我的？”
    “你以为呢？”
    “距高考还有五天，你现在就来向我宣示主权是不是为时过早？”盛夏艳丽的容颜此刻显得格外迫人，“没有我，卓煦晨也未必会选你。”
    “他会的，如果不是你，卓煦晨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和我一起去北京，一起出国，毕业之后结婚，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姜薇尔满眼是恨。
    “可是。”盛夏精致的嘴角轻轻扬起，“老天就是不让你如愿。”
    “安盛夏，你别太得意。”
    “抱歉，我要走了。”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盛夏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如果是卓煦晨想告诉我这些，让他自己来找我。”
    卓煦晨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盛夏联系不上他，他们没有共同的朋友，唯一有联系的偏偏她最讨厌的姜薇尔。
    电话响了第十五次，卓煦晨用被子蒙住脑袋转身面向墙躺着，他告诉自己，如果盛夏再打来，他就接电话，好好跟她解释，他接受了Q大的邀请，因为他不想再让母亲失望，这些日子，他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陪着母亲，两个人坐在同一张饭桌旁却总是相对无言，记忆中那个强势的韩院长似乎老了很多，说话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不上班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也在等盛夏的解释，她知道她母亲和卓峥嵘在一起为什么不告诉他？父母之间的问题他早就察觉，他一直以为他们工作都太忙了，所以彼此忽视，事后他和卓峥嵘通过几次电话，安锦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遭到意外险些丧命，卓峥嵘和安锦的事情并没有对盛夏隐瞒，盛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有钱有势的沈叔叔是卓煦晨的爸爸，可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电话没有再响，卓煦晨烦乱地翻了个身，索性什么都不想，睡觉。
    高考终于在全体考生复杂的心情中如火如荼的举行，艺术生被划到了七中考区，离‘碎’有一个班小时的车程，谭怀亚早早的订好了旅馆，叶理干脆翘了三天课，全程陪考。
    “哥，叶子，你俩真是比我亲爹妈还亲。”盛夏做了一个感激涕零的动作，拿出纸巾狠狠地擤了一声鼻涕。
    “别恶心了，赶紧检查检查你的准考证考试用具和身份证，有没有忘带的。”叶理抓过盛夏的身份证嫉妒道，“上天真是不公，凭什么你找证件照都这么好看，真想毁你容。”
    “啧啧，女人的嫉妒真可怕。”盛夏抢回身份证，“等我考完试，随你怎么毁行了吧。”
    “我看看。”叶理扶着盛夏的脸，“还是有点惨败啊，最近还头晕么？”
    “好多了，我最近吃了很多糖。”
    “走吧，下午还要看考场。”
    叶理刚拿到驾照两个月，车技生疏的很，谭怀亚坐在副驾上以防她新手上路出岔子，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七中，安锦本来打算陪考的，盛夏看着她连续熬着熬出的两坨黑眼圈，实在是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折腾，于是发配她回家睡觉。
    第一天是语文数学，盛夏出考场时感觉良好，对于艺术生而言，文化分数的要求要比普通考生低得多，她平时虽然不爱学习，但毕竟也是重点班里熏陶出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文化成绩还是比一般的艺术生好得多。
    第二天考英语，被英语大神叶理强化了一个月的盛夏更是信心满满。开场是下起了毛毛雨，天花板上的电扇年代久远，发出吱吱呀呀的哀嚎，盛夏的胸口有些闷，早上起来之后就一直觉得不舒服，又被叶理逼着吃了一个鸡蛋和三个狗不理，现在胃里翻江倒海，一秒钟不注意就会倾涌而出。好不容易挨到听力结束，盛夏举手示意要去厕所，陪她去的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不过20出头，脸上还带着学生的稚气。
    “吃坏肚子了吧。”监考老师递给盛夏一瓶矿泉水，“漱漱口，每年考试都有学生上吐下泻的，待会考完去药店买点药，别影响明天的考试。”
    盛夏惨白着一张脸，无奈地点头。
    “快点回去考试吧，万一时间不够做不完就麻烦了。”女老师搀着盛夏，刚走两步，盛夏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盛夏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叶理和谭怀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神情凝重，盛夏揉了揉眼睛，“我错过了英语考试？”
    两人不语。
    盛夏故作轻松道，“别那么沮丧，今年不行，我就明年再考呗。”
    叶理看了一眼盛夏，欲言又止。
    “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啊，难道，我得了绝症？”
    “你没有得绝症。”谭怀亚坐到床边，“小夏，你怀孕了。”
    盛夏的笑僵在脸上，一瞬间她觉得不知所措，怀孕意味着什么，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她自己不过是个孩子，甚至还未来得及长大便孕育了另一个孩子，这太过不可思议。
    可是，那是她和卓煦晨的孩子，他可能长着和他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和他一样聪明，但愿他不要像她，不聪明也不可爱，还是个不良少女。
    沉默的片刻，盛夏想了很多很多，一瞬的恐惧过后，她感到更多的是惊喜和幸福。
    “这丫头吓傻了。”叶理拍拍盛夏的脸，“你没事吧。”
    “是卓煦晨的孩子？”谭怀亚问。
    盛夏点点头。
    “盛夏，你不能要这个孩子。”谭怀亚正色道，“他会毁了你。”
    “不会。”盛夏拉着谭怀亚的手，“哥，我不上大学了，我会生下他，然后抚养他长大。”
    “胡闹，那卓煦晨呢？放弃他的大好前程，和你一起疯么？”  “我不会连累卓煦晨的，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他不会找到我，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丫头狗血剧看多了，脑袋秀逗了吧。”叶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盛夏，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疯子，怀孕的女人都是怪兽，“你能去哪？靠你兜里的20块钱浪迹天涯么？”
    盛夏“嗤”的笑出声，突然间扁扁嘴，大哭起来。“叶子，我也很害怕，我早就怀疑之前头晕呕吐是因为怀孕，可是我不敢去确认，我怕如果真的怀孕了，自己会无法面对卓煦晨，如果他让我打掉，我会恨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如果生下来，我就毁了他，这样我就会恨我自己，可是他毕竟是条生命，是卓煦晨的孩子，我不能杀死他。”
    叶理抱着盛夏，“不哭不哭啊，孕妇不能伤心的，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要自乱阵脚。”
    “402床可以出院了。”小护士拿着出院单看了一眼谭怀亚，“麻烦家属签个字。”
    谭怀亚结果单子，草草写下自己的大名。
    小护士一脸不满意，“你那是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想要孩子当初别光顾着自己舒服啊。”
    “你……”谭怀亚铁青着一张脸，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叶理冲出来挡在谭怀亚面前大义凛然道，“怎么说话呢你？我才是他媳妇，那是我妹，你有什么意见？”
    小护士看着眼前霸气的女汉子，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孕妇体质不太好，怀孕初期要加强营养，注意调节心情，还有你们两位很般配，我还要查房，就不送了，白白。”语罢，一溜烟跑掉了。
    叶理得意的转身一手挽着谭怀亚一手搀着盛夏，“走，跟姐姐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