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小姐

第69章


  何彬看着姚纲天真的样子笑了起来,说:“老兄啊,我可请不起你那种酒。我们喝的是这里最便宜的,每瓶一千二。”
  “最便宜的还要一千二呀?那也是三四瓶‘茅台’的价钱了!”姚纲边说边端起杯子咂了一口,“其实这味道也不过如此,我看还不如喝咱们的‘茅台’实惠……”
  话未说完,姚纲已发现何彬的脸色有些变化,自知失言便赶紧停住了。
  前几天,何彬根据行动计划,准备对林宝强采取一些初步的行动。据不太有把握的情报反映,林宝强这次来内地活动了好几天,可能已收集到一些重要的资料要携带出境。情报虽并非十分可靠,但行动计划却还是制订得相当严密的。现在对付这些香港人要十分谨慎,搞不好便很容易产生负面影响。前两年有个香港记者因盗窃国家领导人尚未公开的讲话稿在北京被抓了起来,判了重刑,结果引得香港舆论鼓噪了好长时间,连许多外国传媒也跟着起哄。好像一个人只要口袋里揣着本“回乡证”,来内地便可以任意胡行而不受法律制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不管有没有道理,上边的政策却很明确,那就是要善待港人,谨慎行事。正因为如此,何彬对林宝强迟迟未敢下手。
  那天晚上,等待时机的何彬与一名助手正在银海大酒店吃晚饭,碰巧几位熟人也在这里用餐,极重义气的何彬经不住人家一再热情相邀,便跟着大家喝了几杯“茅台”。酒后大家又去“桑拿”,何彬本不想去,但已好几日未能“轻松”一下的何彬最终经不住诱惑,于是也便一同去了。何彬的酒量本不算太小,几杯“茅台”
  应无大碍。但本地市场上的“茅台”假货多于真货,何彬赶上的偏偏是一瓶以劣质高度白酒冒充的假“茅台”。按常识,酒后是严禁进蒸气浴室的,何彬对自己的身体过于自信便没有在意,蒸了十几分钟的热气,又到按摩房去享受小姐的服务。在温馨安宁的按摩房里,在天仙般的女孩子温柔的按揉捶打之下,晕晕乎乎的何彬很快便睡了过去,当他被同样是睡眼惺松的助手唤醒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
  林宝强已安然离境,据说临走前还留下个刑事案件。何彬被上司狠狠骂了一顿,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个处分。何彬有气无处撒,竟把家里收藏的几瓶“茅台”酒全都砸了,害得最怕酒味的凌毓娟捂着鼻子擦了好几天地板。
  姚纲见自己的话碰到了何彬的痛处,便赶紧闭上了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倒是何彬先说话了:“阿纲,你说上边对港人的政策是不是太宽厚了?还记得那个震惊中外的服装厂火灾案吧?一场火烧死八十多名正值青春年华的打工仔打工妹,可那个玩忽职守的香港老板只判了三年徒刑,关了半年就放了。你想想,如果这场事故的责任者是本地人,或者这场大火发生在美国、欧洲、日本,法律还能这么仁慈吗?即便这样,听说好多香港人还为那个老板鸣不平呢!这些不明是非的家伙,如果看到狼与羊厮咬在一起,他们肯定会拿起棍子驱打那只羊的。”
  何彬是广州人。有些广州市民与香港人传统上就相互看不顺眼,但姚纲没想到何彬这个吃了这么多年宫饭的人,也对他那些还要在殖民主义残暴统治下生活一段时间的骨肉同胞有如此多的意见。
  何彬狠狠喝了一口洋酒,继续道:“这年月,同志最好对付,怎么整他连个屁也不敢放,放了也没人听得见;同胞就最难办,你碰他一下,他‘吱呀’一声全世界都能被惊动了。林宝强要是内地人,早就先抓起来再说了。就因为他是香港人,还揣着本加拿大护照,我请示了好几次,上边都不让动他,总说要等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他身上找到足够证据时再行动。林宝强又不是白痴,谁有那么大把握一定会找到足够的证据!再说多少证据才算足够呢?是不是要等到他钻到国家主席的办公室里撬保险柜,或者扛着颗原子弹大摇大摆地闯关时才可以动他呢?
  “不过,我这次把他放走也的确是犯了个大错误。他不仅是犯了刑事案,而且很可能也带走了一些……”纯子从洗手间回来了,何彬赶紧停住不讲了。
  纯子刚刚出院,身体已大不如前,原先白皙红润的脸蛋儿已变得蜡黄蜡黄的,苗条健美的身材变得纤细而娇弱,走起路来轻飘飘软绵绵的。如果再让她去跳舞,大概只能演“飞天”一类的角色了。何彬今天到这家酒吧来,就是想让纯子在一个幽雅舒适的环境里轻松一下心情。纯子近来总感到周身乏力,时而呕吐,不思饮食,大腿内侧起了许多紫色的肿块。如果不是纯子向来乐观豁达,也许早就病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大夫对她的病已没有多少信心,在她天天喊着要出院的情况下,大夫也只得同意了,但交代说在她感觉不太好时要赶紧回来。
  何彬本来说让阿华也一起来,但阿华对姚纲那天晚上偷偷溜走还耿耿于怀,与他赌气不愿意来。其实,只要姚纲多说几句好话,阿华肯定也会跟他出来的。女人与男人的脾气不同。男人有的吃软不吃硬,有的吃硬不吃软,而女人则是软硬都吃,只欺负不软不硬的。姚纲这个书痴,对女孩子的脾气禀性知之甚少,他给阿华打电话去,说了几句好话,见阿华不肯出来也便不再坚持了。他不知道,其实阿华在说不愿意的时候,心里时刻都想着与他见面。只要姚纲再主动一些,再坚持一会儿,再装腔作势地作出点虚假的保证,煞有介事地发几句不可信的誓言,阿华便会高高兴兴地挽着他的胳膊同他随便到什么地方去。可惜姚纲对这些全然不懂,因此他就只能单刀赴会,坐在何彬与纯子的对面望梅止渴了。
  不过,在这两个男人当中,其实纯子更喜欢姚纲,只是她知道姚纲同阿华要好,她不好再插一杠子,而何彬一直很照顾她,这次住院期间更是几乎隔日便去看望她一次,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她应当把自己摆得与何彬更近些。纯子刚才去洗手间坐了许久,并非是去方便,而是在那里吸了一支白粉,提一提精神。这种事她不敢当着何彬的面做,何彬看到了会坚决制止她的。但她从姚纲的眼神里,看出姚纲已猜到她去洗手间做了些什么,于是冲着姚纲扮了个鬼脸,狡黠地笑了笑。姚纲很怕纯子那勾魂摄魄的目光和笑态,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自从上次在“紫蔷薇”与纯子做了那事之后,姚纲的心里像添了块病似的,想起来便觉得不是滋味。他以前总是看不起那些在生活上把握不住自己的人,可没想到自己到了那种地方到了那种时刻,竟然也比别人强不了多少。看来人性的弱点真是难以克服。自那以后他虽然没有再去过“紫蔷薇”,但是不是真的一点不想去了呢?他实在不敢为自己做出肯定的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忙,如果不是因为心里装着个阿华,他说不定哪天又在桑拿浴里做着那种做时真痛快做完真后悔后悔完了还真想再做的鬼事!想到这里,姚纲直感到心里发虚,脊梁骨上渗出了冷汗。
  何彬看着纯子衰弱的身体但仍然乐观开朗的表情,不禁有些心酸,边给纯子加饮料边长长叹了口气,说:“好端端的演员不当,非要去做什么桑拿小姐,看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不是!”
  何彬也真是个怪人。什么样的女人他接触不到?可他惟独视纯子为红粉知己似地处处关怀体贴,时时挂念不忘。为了让纯子离开桑拿浴重新登上舞台,何彬一直在设法联络一家能够接受她的文艺团体,直到发现纯子患了绝症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何彬对纯子仍然十分关心和怜爱,一次与姚纲谈起纯子的病情时竟劈里啪啦地落了一通眼泪,搞得姚纲又是惊愕又是感动。姚纲与何彬相识十几年了,以前可还从未见他红过眼圈呢!
  纯子对何彬的关怀很是感激,但喜开玩笑的纯子在这个时候也没丢掉她这种天生的性格:“你不觉得桑拿小姐比演员更重要吗?”
  “是吗?那你说说桑拿小姐怎么个更重要法?”何彬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
  “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演员是一片云,虚无缥缈,桑拿小姐是一坛花,实实在在。如果天下只有演员在台上喷唾沫星子,那你们男人就只能在台下尿裤子了。有了我们这些桑拿小姐供你们任意欺凌,你们的生活才变得现实而充满乐趣呀!”纯子说着便去搂何彬的脖子。何彬当着姚纲的面不好意思与她亲昵,赶忙往一旁躲闪。
  “喂,纯子你这话可不公平。要说谁欺负谁,我看是你们桑拿小姐欺负我们男人。我们一进你们那禁闭室,你们便在我们身上胡敲乱打,有时还站到我们背上去扭秧歌,跳迪斯科。还有你们那所谓泰国式按摩,拉着人家的胳膊呀腿呀脖子什么的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扭,死力地拽,凶得龇牙咧嘴的,好像要将人四马分尸。等我们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你们便伸手要钱。你说,我们受够了罪还得给钱,这事公平吗?”何彬边说边用手夸张地比划着,逗得纯子咯咯笑了起来。
  姚纲听着二人的对话,脑子里也在想着自己在桑拿浴里的经历。他想起了阿华、阿童以及屈死的阿梅。这些美丽的女孩子,本应当有一个同她们的相貌一样美的青春,一样美的生活,可她们一个个像被打人另册的薄命女,生活中充满磨难与不幸。眼前的纯子正是青春年华,为了生活而遭人毒打,又得了不治之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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