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第25章


我不敢转头,只依旧看着前方。他示意推他的人退去,和我在河边看着河水,许久不语。
他已换成了锦袍,虽也是蓝色,但袍边有团团绣工,空气里,淡淡香气。我不敢看他。
他开口,那语气,与从前一样。
"皇兄长我一十四岁,我出生时不足月,皇兄日夜看护,虽然他本不必如此。他待我胜过父子。他知我无意涉足朝事,只求神仙伴侣,广选美色后,就赐婚顾家小姐与我为妻。(那市井所言不虚了)
我与程远图和XX自幼相识,可算挚友。今年狩猎,远图有事未往,只XX与我同行。那日我在马上一阵头晕,再醒来,已到了黑牢。我只余内衣,完全不明所以。几日后那人前来,提了我去见他,他告诉我,我皇兄曾灭他满门,他被人收养才免于遇难。
加上他与顾家小姐早已一见钟情,互盟海誓,本是要相伴终生,谁知我横刀夺爱,毁了他们两人一生姻缘。他已安排了人,代我落崖身亡,皇上半信半疑,因不见我随身长带的他赐的项上之玉,还在四处寻找。他余下要做的,就是让我生不如死,尝遍酷刑,来偿还他的家仇和他这两年来所受夺妻之苦。等我死后,他再将我尸身和我贴身的信物及内情呈给我的皇兄,让他也尝受心爱家人惨死的痛楚。"
我听到这里,就开始发抖。可他的语气,就象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恨我至深,自然下手毒辣,想尽办法折磨凌辱我。你曾说我坚强活了下去,其实我那时,刻刻求死而不得。我已经没有了尊严骄傲,甚至不再是个人,多少次我在他面前痛喊到没有了声音……我清醒时只余些片断思绪,我为什么还在人间?为什么要受这般的苦难?
……直到我遇到了你,云起,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吓得一哆嗦,想是不是他脑子开始出问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听他继续说:
"你对李郎中说,与你相遇的机缘,千金难买。的确如此,我与你相遇的机缘,是要用我受的苦来换的。如果我没有被设计,我会留在皇城,就永远不会在那里遇见你。
如果我不是受伤难行,你就不会背我跑出牢狱;如果我不是手足无力,你就不会帮我砸去镣铐;如果我不是腿废了,你就不会把我绑在你背上;如果我没有饱受欺凌,你就不会去见李郎中,去为我讲书挣来马车,若我,(他竟然一笑)当时容貌未毁,你就不会那么放肆地与我肌肤相亲……我少受一分罪,就少了一分和你的亲近,就少了一分你的关照!
我才明白,这是命运给我安排的劫数啊,是福祸相依的天道
!
我竟是如此幸运,所受的苦难给了我这样大的福报。这真是值得的。如果我必须,受了那些磨难,才能与你在一起,有那样的一段时光,那些苦,我还可以,再受一次。"
我使劲抱住双膝,想止住我的颤抖。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看到过他的苦痛!
他依然平平静静地,说:
"那人的养兄长是原定远将军,他自己也有从众。晋伯五十岁时成为我的武功师傅,他教我七年,后退隐乡间。我知道只要我找到晋伯,他定拼死护我,你就不会与我同历险境了。其实若只我自己,我并不在意。我那时觉得,即使再落到他手中,真的让他如愿以偿把我弄死了,我也已经有了那段与你的时光,此生无憾矣。可我不能让你再入险境,在马上时,我就明白,我宁愿死……也不愿你……"
他停了好久,我依然颤抖不已。
"为了护我回城,晋伯带了他所有的弟子,甚至他唯一的孙子,那还只是个少年。他没有别人能去护送你。你不愿与我回去,我也不能强迫你。我原想,你如此智敏,一直保护着我,我一到皇城就派人找你,料无大碍。可是当我在马车里,看着你远了,那种痛……竟痛过我所受的一切苦刑!
我不知那几日是怎么过的。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无寝无食,状似疯狂,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生不如死……后来他们报我找到了你,我才开始延医用药……
我那时也才明白了那人心中的苦楚。无论他如何折磨羞辱我,实在都无法减轻他的痛。他何尝不是可怜。我至少有那段和你相处的时光,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也就,原谅了他。"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他,竟然原谅了那个毁了他的人。那个把他蹂躏的人,那个让他无法再吹箫击剑,无法行走骑马,日后可能终要了他性命的人!
"顾家小姐见了我,知道事情败露,变得十分颠狂恶毒。我知她是因为心痛难忍,就求皇兄允我从此隐居山林,九王爷永不复活,让他的王妃堂堂正正地改嫁,了那人和她长相守的愿望。我只要寻到你,与你相伴余生,不作它想。
皇兄看了我的伤势,又加上我那几日的失态,以为我心智失常,对我的请求不予理睬(是,一般人都会觉得你疯了),他说这关乎皇家尊严,定要斩两家满门,我苦苦阻拦,他才只斩主犯同谋,撤换了定远将军。顾家小姐听到那人被斩,随即上吊自尽……我背着皇兄让人合葬了他们,希望他们能从此相伴,不再仇恨怨伤。
我知你心高气傲,你见了晋伯众人,就已疏远了我,我若以真实身份来见你,你大概都不会理我。我从简装来见你,你见了我的面目,就不愿再亲近我。我当时想,也许我应该完全毁去容貌,你就会如以前那样对我。云起,你,为何这样不容我呢?"
他的话直击入我心中,是我不容他吗? 我心神混乱,无法细想。
"我也知你在意我的两个妾室,我收她们是在以前。她们一个是从小服侍我的丫环,我不收她,她无人能嫁。另一个,也确是个青楼女子,我怜她才华出众,不忍让她在那地方过一生。我回去之后,才知什么是真的两情相好,我竟不能再容任何人在你我之间!可她们无依无靠,若无过而出,必会含辱而亡。我虽无法再如以前那样对她们,却也不会休了她们。她们将为我终生所养。"
他深叹了一口气:"云起,我多愿能那样抱你在怀中,看你睡觉,永远不分离!我当时已知,是奢望,只能抱着你流泪,不能自己……可无论我心中多么苦,云起,你应知,你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我的身体虽残破不全了,可我的心还在,没有碎,能一直念着你,直到我死之时……"
我泪如泉涌,不敢回头,只把头停在膝上,让泪水打湿我膝盖上的衣服。
他停了很久,慢慢地说:"云起,你可以随时来看我,我吩咐下去了,无人会拦你。
我,也会,再来看你的。"
虽然语气平和如昔,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哭泣,我甚至能看到,他的泪水划过他的心,留下烙伤般的痕迹。我多想回身抱住他,让他不要再伤心,可我的手是这样沉重,压满了世俗的负担!
他好象做了个手势,有人前来把他推走了。一会儿车辇声声,渐渐远去。
我在河边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为我自己,也为了那颗我从未明白过的,至纯至善的心灵!那个我背上的佑生,那个抱我在怀中的佑生,那个今夜在我身边头一次倾诉了心意的佑生,从此将于我心中常在,不会和我分离,直到我死之时。
……
后边的一个月,我近乎疯狂。也正是从此时开始,我的"骂"名远扬。我不再曲意奉承,见人只是嘻笑怒骂,怒骂更多些。淘气经常在一旁看着,吓得目瞪口呆,脸色泛白,因为我骂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甚至皇亲国戚。结果我越骂,他们越善赶着地来,简直是来找骂。我们的煤业作得越来越大,但我却越来越空虚。我天天等待佑生再来,他始终没来。
一个微雪的早晨,我穿戴完毕,还未出门,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下马,猛击我的大门,开门一看,是程远图,他满身泥浆,满脸胡子碴,看来是连夜赶路。
他不容我开口,拉了我就上了他牵的一匹马,匆匆说:"九王爷腿毒发作,命在旦夕!"
断腿
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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