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没人来自首,审讯这一块工作也陷入了一个泥潭里。
刘大同被抓后,将自省材料写成了自己的表功材料,里头将自己几十年来的工作写成了风里来雨里去,从一个放牛娃到一方党政领导的艰苦奋斗史。
马海文则更为滑稽。自己的事情全部推倒了别人身上,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角色,在他家搜到的钱,马海文全部一口咬定是自己亲戚暂存在自己手里的,可是那些亲戚,不是死的就是出国了,根本没法找,钱的来源只能有他信口胡说。
曾春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从被抓捕后到如今,他直说过一句话:“你们放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坦白,别人的事情我一概不会说。”
之后嘴巴上就像拉了拉链,怎么都不再开口,写了一份交代材料,只承认自己在拍卖走私物品上的运作有违规之处,其他一概不说。
从所有的材料汇总来看,刘小建就成了事情的关键。分析看来,刘小建就是在这个利益圈子的中心,是维系着整个走私集团和地方党政势力的一个纽带,一天不抓到刘小建,案子要取得进展恐怕非常困难。
这天晚上,黄海平从省城赶过来,紧急召集滨海市专案分组开了一次碰头会。
“安然你看看这个。”黄海平将几份资料递给林安然和文涛,然后对在座的秦萍道:“秦专员,你说说具体情况。”
秦萍站起身,走到会议厅的投影机旁,先是播放了几段审讯的录像。这几段审讯录像里的主角分别是司徒洋、陈明、璩美玲、大飞、邓海洲等人。
每一段录像都很短,显然截取过,而且内容十分相似。
审讯人员:“你们从开始走私至今,一共走私了多少东西?在你们的交待材料里,为什么没有列明清单?”
被审讯人:“忘了……”
“不记得了……”
“时隔几年,谁还记得?”
无一不是这种回答。最经典的是邓海洲的回答,他说,走私这种事情,是哪样赚钱就走哪样,哪样有货走哪样,就跟吃饭一样,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可是谁还记得哪天吃过什么菜?
投影关掉,亮了灯。秦萍道:“不知道大家看出来,这几段录像里的共同点没有?”
林安然翻阅着材料,若有所思道:“案值,你是说,无法确定案值?”
秦萍对着林安然微微一笑,道:“没错,中央领导一直要我们确定该案的案值,可是我们审计这边一直都没办法确定。最近我同检察、海关、边防、商检等部门的人,到所有单位调去了这几年和德隆、蓝湾等公司相关的台账资料和报关材料,可是我们发现,这些材料都是被处理过的,表面上根本反映不出真实的案值。例如,一些走私分子采取的是多进少报的手段,那么在正规的报关手续里就无法得知实际上进了多少,还有些虚报品名的,就更加不知道运的是什么东西,问这些人,一些他们记得,一些他们根本就忘了。”
文涛道:“黄主任,你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在刻意回避事实,从而想减轻罪责?”
黄海平摇摇头,道:“我和中杰同志负责在省城审讯工作,这些天来,已经抽调了精干的力量,对这些人进行突破,根据审讯人员的反映,这些人的供词是可信的,倒不是刻意隐瞒。就像邓海洲说的,走私这个事情,他们是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要翻起几年前的旧账,的确很难。”
林安然道:“蓝湾公司和德隆公司,还有其他涉案的公司,他们没有内部账本吗?”
黄海平道:“本来是有的,96年利达通号出事,德隆公司就销毁了所有的账本,蓝湾公司那边,刘小建外逃也处理掉了账本,还有就是中兴报关,它本身的材料都是假的,璩美玲也根本没做私账,所以根本没法子搞清楚。”
案值不光是估量刑责的主要数据,还是作为递交给中央对华夏全国沿海地区走私情况的一个真实的可供参考的重要数据,林安然和文涛等人自然知道这个重要性。
搞不清楚案值,就无从做到有理有据,更无法向中央的首长们交代。
秦萍在身旁的小黑板上,连续划下了几行数据和图案。其中将海关、商检、边防、港口等部门划成几个圈,然后是几家走私公司,蓝湾、德隆、中兴等等。
最后她在几个圈之间划了几天横线,说:“本来我们审计这边是采取交叉核定的方法来核对案值,后来发现,他们说的数量和价值都是凭借自己的记忆,而这些党政部门的涉案干部都是凭借自己收到的贿款来估算走私物品的多少,其实他们自己根本就不清楚,所以这个法子根本也行不通。”
文涛问:“如果这样,我们要怎样才能确定?秦专员,你是行家,你说说看。如果有什么法子可以确定出来,我们这边可以为你去找线索。”
秦萍沉吟片刻,说:“一定要找到一个部门,对这么多年来走私情况都了如指掌,而且又有真实原始记录的。当然……”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又道:“我几乎走遍了所有的部门,没有哪家的材料是真实的,几乎都为了掩盖罪行,从中作了假,都是水分极重的资料,无参考价值。”
黄海平显然也十分发愁,俩只手掌交叉,想了一阵,又将目光投向林安然。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林安然死死盯着小黑板上的几个圈圈和图案,想了又想,忽然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道:“有一个地方,不会作假!”
所有人目光都是一亮,异口同声问:“什么地方?”
林安然说:“码头!”
秦萍目光暗淡下去,失望道:“安然,我去过港口办和港务局了,他们的资料也是不可信的,都是假台账。”
林安然笑道:“未必,所有的记录都可能假,但是有一份记录,是不可能假的。”
黄海平笑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说吧,什么地方?”
林安然站起身,走到秦萍身边。
秦萍见他走来,心里忍不住加速跳了几下,一股说不出的柔情涌上心头。
林安然从她手里拿过粉笔,在小黑板上刷刷写了几笔。
放下粉笔,林安然指指黑板上自己刚写上的字说:“这个地方,一定不会造假。”
黑板上,写着五个字码头调度室。
“调度室?”黄海平奇道:“为什么是调度室。”
林安然说:“不管什么公司,他们走私大宗物品,一定都是在码头上岸,在码头上岸,就必须有人卸货。调度室是管着码头工人的,工人是靠卸货量拿钱的,所以他们的记录一定是最真实的。当然,也有不在码头卸货的,那都是早期的蚂蚁搬家形式的小宗货物,例如当年在太平镇我就见过一些,走私都以香烟为主。只要拿到了码头调度室这几年的卸货登记表和工人的工资登记资料,基本就能确定一个大致的数额,至于其他小宗的,可以慢慢通过审计部门交叉核实。”
大家听了,都明白过来,的确如林安然所说,哪都会作假,唯独卸货的记录不会作假,否则码头工人绝对不干。
“好啊!”黄海平笑道:“看来叶书记把你介绍到我这里来是一点没错,安然,有你这个滨海通帮忙,我们的工作可就容易多了。”
林安然道:“黄主任你可别急着夸我,现在宽大限期都过去七天了,还没有一个人过来自首,就这件事,我很头疼。”
黄海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大会开过了,思想工作也做了,宣传也到位了,至于那些涉案的人到底来不来自首,这一点你我都无法控制。”
话音刚落,门被一个工作人员推开了,来人似乎十分焦急,直接冲进来。
黄海平认得是专案组的一个负责看守的公安厅刑警,便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名刑警显然有些急,满头大汗,说:“曾春刚才跳楼了!”
所有人内心狂震,林安然忍不住问:“人怎样了!?”
如果曾春死了,这案子恐怕风波又起,96年的教训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第752章压力
曾春是从三楼跳下去的,负责看守的干部实在小看了这位公安局长。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感觉是曾春想逃跑,不过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可能。专案组所在的镇海楼是一栋独立的楼房,上下三层,每层十二个房间,独门独院,下面有两个班的武警和十几名刑警在轮流值班,要从这里逃出去恐怕难于登天。
曾春是从玻璃窗里撞出去的,三楼下面是一片草地,按说不死也摔个残废,也许是老天爷不让他死,今天晚上楼下服务员清理房间,刚好将两床席梦思抬出了院子里,而曾春刚好就落在那床席梦思上,很快被扑上来的武警制服。
除了有一点点割伤,曾春奇迹般毫发无损。
曾春的情绪和态度一直让人担心,专案组找他多次谈话,依旧没有任何突破,今晚又出了这种事,在他房间里的看守干部由两人增至三人。
除了这样的事故,专案组的人都强打起精神来,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处理了曾春的事,黄海平邀请林安然到楼下走走。
俩人沿着鹅卵石路,在充满着热带风情的海景山庄里散步。
黄海平起初一直没有说话,走了两百多米远,忽然停下脚步,说:“安然,现在专案组压力很大,上面要求我们在春节之前结案,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离春节还有三个多月,可是从现在看来,咱们只是掀开了案子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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