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第6章


他们居然会信。    
    我的哥哥和叔叔们不赞成我的亲事,说洵美是滑头,四姑母夫妇又太糊涂,到他家不会称心的。但几个姑母和姊姊都赞成。    
    我家亲戚朋友中认我是惟一的美人,大家都关心我。我讲:“不管是他的滑头还是他的家庭,关键在于我。”那时我自以为本领大,能掌握的,并且想想四姑母的家也可弄好。这是稚子不畏虎了。
第二部分第10节 洵美定情物是诗
    洵美在出国前,征得我的同意,合拍了一张照片,作为正式订婚。我亲自结了一件白毛线背心送他。为此他立即写了一首诗,并将诗发表在《申报》上。    
    白绒线马甲    
    白绒线马甲呵!    
    她底浓情的代表品,    
    一丝丝条纹,    
    多染着她底香汗;    
    含着她底爱意;    
    吸着她底精神。    
    我心底换来的罢?    
    白绒线马甲呵!    
    她为你,    
    费了多少思想;    
    耗了多少时日;    
    受了多少恐慌。    
    嘻,为的是你么?    
    白绒线马甲呵!    
    我将你穿在身上,    
    我身负重任了!    
    我欠了无上的债了!    
    我“心窝”里添了无数的助燃品了!    
    这是我永久……诚实……希望的酬报呵!    
    白绒线马甲呵!    
    你身价万倍万万倍了!    
    你得我终身的宠幸了!    
    你将做我惟一的长伴了!    
    白绒线马甲呵!    
    你须将你的本色,    
    代表她底呵!    
    十二,十二,五洵美    
    这是洵美给我的定情物,也是他的誓言,这张六十年前已经发黄了的《申报》剪报,已陪伴我到今天。    
    时光很快地过去,洵美就要动身走了。讲定三年回来结婚,两个人就分开了,我回家,他准备上船。我也没流泪,两个人很高兴的,并不觉得三年的时光长。大约是年龄小的缘故,我十九岁,他十八岁。
第三部分第11节 五月爱的讴歌者
    邵家共两房,洵美是二房邵恒的长子。大房伯伯邵颐早死,前妻是李鸿章的嗣女,生一女嫁安徽蒯家蒯光典之子蒯景西;后妻继室史氏无出,故立二房长子为嗣子,她这一房的产业尚留,洵美留英的钱就是靠收房租拿利息而来的。天不从人愿,毓林里的房子突然被大火烧光了,成一堆瓦砾。每月没有了这份收入,只好叫洵美回国。洵美祖母柴太夫人年已六十多岁,他们为了要抱曾孙子,所以也叫洵美回来成亲。这下苦了洵美,仅差一年没有得到剑桥的毕业证书。    
    五月廿日,洵美决定乘邮轮返国,此时心情复杂,兴奋的是将见到我,见到嗣母、生母和祖母;懊恼的是学业没有完成,要告别老师和在英国、法国结识的诸多好友。    
    赴欧洲时,作为一个青年留学生沿途给我送来了一张张异国风情的明信片,加上简短亲切的思念语。离欧返国时,作为一个青年诗人,漂泊在地中海、红海、中国海和印度洋上,他写下了许多首诗歌,讴歌五月,讴歌大海,讴歌爱情,讴歌二十一岁的青春岁月,讴歌他所崇拜的莎茀和史文朋,回来后他就集成一本诗集《天堂与五月》送给我。这是厚厚的一叠有一百五十多页的“明信片”,扉页印着“送佩玉”三个大字。这是专为我印的。    
    我记忆犹新的是他深深思念我的小诗:    
    啊,淡绿的天色将夜,    
    明月复来晒情人的眼泪,    
    玉姊吓我将归来了,    
    归来将你底美交还给你。    
    还有一首是写他青春抱负,雏鸟欲飞的《十四行诗》:    
    生命之树底稀少的叶子,    
    被时光摘去二十一片了。    
    躲藏在枝间巢中的小鸟,    
    还没试用他天赐的羽翼。    
    有几首佳诗是献给他最崇拜的两个人:古希腊女诗人莎茀和近代英国诗人史文朋。洵美喜欢莎茀,是因为他在意大利拿波里上岸,在博物馆里见到一张壁画的残片,他惊异于莎茀的神丽,后来辗转觅到了一部她的全诗的英译,又从她的诗格里得到启示,便怀抱了个创造新诗格的痴望。当时他写了不少诗,就是借用了“莎茀格”。    
    洵美崇拜史文朋,因为史的容貌和性情很像他自己,更重要的是这位英国诗人最崇拜的也是莎茀。他在《给史文朋》的诗中写道:“你是莎茀的哥哥,我是她的弟弟……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又喜欢你。”他们真是心心相印啊!    
    洵美在国外交结了一个朋友,他是跟他们夫妇及三个孩子一家人同船归国的。同船的还有好友——“天狗会”中“老三”张道藩。
第三部分第12节 我忙嫁妆他交友
    一天,洵美生母、我的姑母来告诉大娘,第二天洵美就来看我了。这是两家人都高兴的事。他回国带了两大皮箱外文书和一幅画,其它都没有,所以连我当时也没拿到礼物。直到结婚后,他才将那幅盎格尔的画送给了我。可见他手中不宽裕,将钱都买了这些书了。这个做法是正当的,多看书才有进步。他研究的是文学。画没有学成,是日子短促吧。他很聪敏,见啥爱啥,诗歌、音乐、绘画、木刻都能来一下。他看得多,不过他自己说是眼高手低。    
    他在法国巴黎买了一张盎格尔的素描,是一张裸男背面侧坐像,画家签名在画的背面。我看不懂有什么好,他也并不稀奇。他说这是悲鸿在画廊发现的,他鉴定为真迹,因悲鸿没有钱,劝沈旭奄买下,但之后沈也需要钱花,就转让给了洵美。    
    我们订于丙寅十二月十二日结婚。洵美首要的是布置新房,他家是老式房子,油漆、修理,搞了二个多月。女方要陪嫁妆——三个房间的木器:卧室计有全套房间家具,加落地灯、西式长靠椅;外间计有红木梳妆台、红木吃饭圆桌椅、靠榻床及古董橱;另客堂间全套茶几靠椅。除房间家具为西式柚木之外,都是红木。大衣橱、箱子、垫箱橱、瓷器、被头褥子、枕头等都是按新花样赶出来的。所以我比男方忙得多。    
    洵美还是每天在书上花的功夫多。他布置了自己的一个书房间,一只书桌很大,花了一百五十元。我比他花费要多得多,一年四季的衣服、被头、枕头、脚盆、浴盆、脸盆,加上各种摆饰,要做到桌上布置齐全,床上鲜艳夺目。    
    亲戚朋友多,收下的礼物不知有多少。结婚前一星期双方要“担盘”。男方先来一个媒人和几个陪客,之后男方的行盘就到了。外面早装好彩灯,听到放炮了,男方佣人托了盘放在中间桌上。桌上点好花烛,二盘首饰、四盘衣裳、四只条箱,内装喜糕、喜糖之类。    
    佣人穿了长衫马褂,身上斜披红绸结,盘上都有带彩须头的绣花带挂着。喜糖是用玻璃纸包的,外面贴着红“囍”字,里面装的当然不会是牛奶糖。男方的二条箱装的是蜜糕和龙凤饼,倒是很好吃的。条箱是大红漆底加金漆花。    
    祖父的家业很大,他有遗嘱,像我们孙女就有一笔纪念钱,备作出阁的陪嫁。我当时年幼,钱储在银行里,有十年的利息,加本金也就富裕了,能购不少的东西。那时候封建尚存,豪华奢侈,不用说富家的小姐出阁首先要陪嫁妆,而且内外都要齐全,如家具、箱笼、被褥、枕头、衣服,桌上摆饰的瓷器、铜器、银器。我还订制了金器花瓶、木盆、竹篮;马桶大的、中的、外加二只小孩的(子孙桶)。有些人家被头用二十条,我改成四条;枕头八只,我改成四只。桌上的银摆饰不愁,我的长辈多,姊姊多,他们每家送来四样,就不必多添了。我的哥哥得到几百万白银的遗产,送我钻耳环一对、金照相架框一对。二姊、二阿哥各送镀金蜜花瓶一只,每只需花费五百元呢!我奇怪的是袁世凯之子袁寒云也送来了一份礼,是一套精致的锡果盘,上面罩的是玻璃盖,极漂亮。听说他是类似曹植的文人才子,可惜生错了人家。大约账房先生发帖子是照前邮部的来往而发出的。但袁公子送礼给我们,是知道我们的,大约是文人相惜吧!    
    我在这四个月中,天晴便外出看货。我们卧室一套西式柚木家具是在当时著名的“毛全泰”西式木器店定制的,十分考究。    
    我结婚做的衣服真是浪费。钱有的是,尽择新花样,外国货也有,请个老裁缝做,尺寸、式样照当时流行的做,并没有想到身体会不会变化,式样会不会变新,就做了不少,尤其是绣花的衣裙。有个做西式衣裙名叫“时新昌”绣衣店的,还有个男的叫“苏州人”,上门专制鞋的,都是上门服务的,所以这方面可以足不出户便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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