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有钱好说话

78 第 76 章 气息


    禇杭山的冬冷地料峭,一夜醒来白亮的太阳都融不开树梢上凝出的冰霜,地上反着光,看起来滑溜溜的,但是一脚踩上去却又能粘住靴子厚厚的布鞋底。可无名不喜欢这样的霜天,不如畅快的下雪,埋掉一切。
    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回过寝殿,关于秦兮朝的事情也只有下头每日例行的汇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天降了温衣物够不够御寒,屋里的炭火足不足旺。那人的每天都过的很一般,一般到没有丝毫可挑剔的,这使无名格外焦躁,总变着法子传些难听的话回去逼他。
    隔日,只听说那人还是无所事事的喝茶写字,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无名只好闷着练剑,剑法的最后两句他也练好了,与整篇连起来通贯无比。
    他的剑法越是娴熟,剑风就越是狠厉,心情就越是起伏不定焦躁不安,甚至有时候会没来由的想要破坏。桌椅板凳、门墙物什,被无名强行征用暂居的唐六这处,早已是更葺几回,坏的不成样子。
    门人们虽然更加小心翼翼了,但倒没有什么更大的怀疑,不过是认为右使恃宠而骄、仗剑而扈,越发蛮横无理了而已。
    无名自己知道,这已要濒临极限了,再这样下去理智渐渐会被嗜血的兴奋压制,彻底成为一个杀人的机器。
    唐六遵右使的吩咐,去向门主报告他已剑法初成的消息,方又理似乎格外高兴,欣喜之下竟然还赏了唐六几枚金叶子,纯金的,一口咬上去能印下两颗牙印。
    他捧着金叶子回来时,自然又看到无名哼哧地,挥着剑将他屋里的木架劈成了木柴……
    “右使……您心情不好?”唐六眼咕噜一转,思索了这些日子无名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狂躁,想来也许是那个傻子惹他生了气?“您要不解气,我给您找几个死囚撒撒气?”
    无名一听死囚登时大怒,“再多话就先劈了你的嘴!”
    唐六立马捂起嘴,躬了个身要退出去。
    “等等!”无名一剑穿进了旁边的墙壁,叫住了一脚踩过了门框的唐六,“我叫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唐六道,“您叫我查当年给我们十个换脸的人,我虽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可实在不知他叫什么,四年前有关这事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包括那人。我只记得听旁人唤他六月公子或者谷主,是个极美的人。还有四年前的事情,有一些门堂的老手隐约晓得,门中确实闹腾了一阵,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大约是恶灵谷里关了个麻烦人物,折腾的上上下下不能安生。”
    六月公子!钱满门中还有几个六月公子?莫不是六月雪!
    无名一惊脱口而出:“六月雪?!后来呢,恶灵谷关的那人呢?”
    “死了。”唐六答。
    “怎么死了?”无名皱眉。
    唐六想道:“门间私底下传的是……是被六月公子失手杀的,因为那人死后六月公子就消失了。”
    唐六将探查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说完之后,无名挥手遣人离开,他锁着眉头理了理得到的消息:四年前,六月雪替十个人换了脸;恶灵谷关进了一个烫手山芋,后来还不知怎的给弄死了,同时六月雪叛逃;同年,唐慕去世埋进了扶风山庄的后院,唐无暝上山进了钱满门的万生堂。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四年前,要说这之间没有关联,鬼都不信。
    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总跟唐慕有扯不清的关系。无名懊恼地啐了一声,抬手拔起手边的长剑,恶灵谷虽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历来是门中最严谨的,什么人犯了什么事被关了进去,后来是死了还是疯了,谷中都有详细的记载。再者,恶灵谷中有处四面临着高耸崖壁的山坳,人称药谷,往常是用来研制毒物新药的,据唐六所说便是当年十人换脸时的关押之处。
    许是有人刻意抹消,钱满门中探听不到关于四年前的丝毫,若想更深一步的打探,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进一趟恶灵谷了。
    正当无名愁眉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走这趟恶灵谷,突然门外一阵喧闹。
    一个少年哭喊着闯了进来,守卫见是右使殿中的侍童,互相觑了一眼也不敢拦,直接放他进了去。宁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大喊着“右使大人右使大人”,一路冲进了唐六的屋子。
    见到无名正将长剑归入剑鞘,也顾不上什么一把跌了上去。
    “何事如此慌乱?”无名板着脸拉起身前的少年,却见他哭红了一双眼,语气也不禁弱了几分,“怎么了?”
    宁面上怯怯,泪珠子扑扑地滚在眼眶里,眼见就要掉下来。
    毕竟是个孩子,无名心软,以为他是被什么不懂规矩的人给欺负了去,便捏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还想再安慰几句,却听他颤巍巍张了口:“右使,傻子、傻子他……”
    少年还能抖着袖子擦泪,无名却只能直着眼干咽,他看着眼前这么两片唇开开合合,已惊地站也不直、立也不稳,只如晴天霹雳打地他措手不及。
    “……死了”
    轰——
    窗外明明天光晴朗、万里无云,但此刻无名的心里却只有电闪雷鸣,夹杂狂风暴雪。
    他说什么?
    无名抖了抖唇,低头看向面前的少年,试图扯点什么淡定的笑容出来。
    宁颤颤手,拽着无名的衣摆,又道:“傻子死了,刚才我进去给他添炭,发现他倒在地上,”宁一哽咽,“没了气息……”说完他抬抬眼去看右使,那张僵硬的面容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是惊慌也不是怨懑。
    右使身上惯有的戾气气场全都散的一干二净,仿佛时间都呆滞地凝固在上一刻。
    直到无名忽然浑身一颤抖,猛地推开他狂奔出去。
    右使甩了轻功,宁却不会,只能一路跌跌跄跄地赶回右使的寝殿,当他喘着气回到放置傻子尸体的榻前时,所见是无名一个人站在榻前,怔怔地看着床上那个了无气息的人,忽然就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这一瞬间,宁忽然明白了右使带给他的是种什么感觉。
    ——无措,苍茫硕然的无措。
    右使一声不响的跪在那里,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抽走了一样,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试傻子的鼻息。
    宁悄悄靠近了一步,低声叫了一声:“右使……”
    无名挪动着膝盖偎在榻前,两只手不住的发抖,半晌道,“你出去。”宁一愣,无名压着更加低沉的声音重复,“出去。”
    他折腾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能早日从这场莫名其妙的陷阱里跳出去,为了早日划清跟钱满门的关系,早日江河湖海自在逍遥……早日,回到那个水雾氤氲的小城。
    可现在是怎样,某人死了?他还没跟他算清来往的账他就死了?
    为什么,谁干的?!
    无名腾起身来一把掀开了覆盖在秦兮朝身上的棉被,平坦的胸膛上毫无起伏,冰凉的鼻尖底下也没有气息,一切自欺欺人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没有成效。
    面前这个人确实死了,还带着惯常的笑和余留的温度。
    无名的眉眼越来越皱,越来越紧,他将目光从秦兮朝的脸上移开,却又不知该落到哪里,因为不管看哪里他都遏制不住心底不断往上涌出的酸意,腐蚀着心脏一把一把地不要命的疼。
    打或者骂此刻都无济于事,他低低扑在秦兮朝的胸口。因为秦兮朝历来畏寒的原因,床幔先前就换了看起来比较暖和的深红色厚缎,此时这红色在光影里愈发深沉,几乎要把人压垮。
    他有千言万语,又不知先说什么,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在心里回荡。
    到头来,还是只那一个字眼。
    ——叫,“阿朝。”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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