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地图

地图是非常准确的，没到半天他们就看到了黄沙中的一座高大城池。石制的城墙已经被风沙掩盖成了黄色，一面破破烂烂的绘着荆棘的旗帜在城楼上迎风飘扬——刺目的荒凉。
    荆棘城曾经是平原里的第一大城，因为周围的富饶矿产而建立起来。这座城的第一任城主以他曾经的冒险团队的名字来为城池命名，那支团队就叫荆棘。
    披荆斩棘，向目标前进。
    荆棘城的城主之位据说由一块具有奇异力量的石头雕刻而成，第一任城主隶属于帝都皇家骑士团，因此荆棘城也是帝国所有。城主位的特殊用途一直被城主传承下来，但是十四年前的荆棘城一役后，当时的城主也被发现牺牲在战场上。
    没有传承的城主之位，意味着荆棘城有一个埋藏在黄沙里的秘密。
    “说起来你母亲会给你留下什么呢？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城主之位吧？”罗伊尔半开玩笑地说着，看了赛加一眼。
    赛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罗伊尔正想再说些什么，先行探路的艾莉露却在这时回来了。她皱着眉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手里还握着弓：“圣殿骑士团已经到了，我们要进城恐怕有些麻烦。”
    “……不急，”赛加看了看快要暗下来的天色，想了想，“我们等天黑了，悄悄潜伏进去。”
    荆棘城的黄昏很美，他们看着夕阳逐渐隐到地平线之下，深紫色的夜幕逐渐盖住了橘黄的晚霞。并不明朗的夜空只有几颗暗淡的星星点缀，连月亮都被掩盖在厚重的云层之中——适合潜入的天气。
    赛加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果断地一挥手：“小心地贴着墙走，尽量隐蔽气息，出发！”
    他们在城墙的阴影中行走，赛加换了一身更加轻盈的铠甲，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和更广的视野连头盔也没有戴，罗伊尔再给他一个增速魔法，他就直接走在了队伍的前方。
    艾莉露并不在最前，而是第二位，她一直举着短弓警戒四周，确定己方四人并没有暴露在城墙上的守兵——也就是刚刚进城不久的圣殿骑士们——的视野当中。
    罗伊尔依靠风系魔法的增益走在第三位，为了不让长袍造成行动不便，他甚至放弃贵族形象，将袍子的下摆打了一个结。年轻的法师一直盯着队伍的前方，凤凰木法杖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着瞬发的障目魔法，以防被发现后无法逃出包围。
    收起了好奇心的罗德森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后，他……“只要保证自己不弄出动静就好了！”艾莉露这样说。
    他们顺利瞒过了圣殿骑士的眼睛来到了城门下，那里只有两个骑士和一个魔法师守着，看起来并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找到荆棘城——即使普通的冒险者不经意间找到这里，圣殿的名号也足够让他们离开了。
    他们放松了警惕，仅仅是三个人，显然无法阻止赛加他们的潜入。
    甚至不需要队伍里的魔法师出手，赛加念了句咒语，用剑在空气中划了一下，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四人陆续进入后，裂缝又无声地消失，然后重新出现在城门内一个隐蔽的角落。
    罗伊尔从裂缝里出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裂缝逐渐消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苦笑了一下。
    天赋，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自己能力的增长，觉得自己或许已经突破了四阶——十六岁的四阶魔法师，虽然不难办到但也并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大陆上这个年纪能达到这个成就的魔法师，后来几乎都突破了八阶，只有少数因为后天的原因停留在了七级。
    弗拉西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已经达到了许多魔法师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七级巅峰，突破八级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当然弗拉西斯的天赋也比罗伊尔要卓越，他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五阶的光系魔法师了。
    可是就算是弗拉西斯的天赋，在罗伊尔看来也比不上赛加。
    只凭凯瑟琳大魔法师的笔记就能学会空间割裂……不，已经是短距离内的空间行走和空间传送了，而且对元素的运用还达到了能够徒手施法的地步，赛加的天赋，也许比他所知的任何一个魔法师都要卓越。
    并不是嫉妒，只是羡慕罢了。
    这个人还是一个骑士……他以保护别人为目标。
    想到对方想要保护的对象就是自己，罗伊尔觉得耳根有些发热，连忙跟上前面艾莉露的脚步。
    他们很快转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然后罗伊尔把地图从空间戒指里拿出来，翻到荆棘城内的部分，上面清楚地标明了城主府的位置，而且还有人在上面用笔做了标注：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呢？”他有些不解地低声道，又转向赛加：“把你母亲的信拿出来看看吧？”
    “没有信。”赛加的眼睛黯了黯，“但她让我去取的东西就在城主府，这是她说的。”
    “……圣殿骑士团一定就在城主府……”艾莉露说。
    罗伊尔正想说不一定，巷口忽然传来声音，是骑士们的铠甲碰撞声——
    “怎么搞的，进城这么久了，居然找不到城主府！”乌拉尔骑在马上，不满地叫道，“弗拉西斯，你还没探测到它的位置吗！”
    “很抱歉，我没有感应到有明显的魔力波动。”弗拉西斯柔和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他们没能听得很清楚，但也因此躲过了乌拉尔和弗拉西斯的感应。
    “……他们……找不到城主府？”骑士团远去后，罗伊尔总算能出声了，他疑惑地拿起地图晃了晃，“可是地图是弗拉西斯给我的，他没理由找不到啊，他一定看过了吧？”
    “两种可能，一是什么东西把城主府隐藏起来了，二是弗拉西斯有别的想法，这本地图他一定没有给乌拉尔看过。”艾莉露笃定地说。
    罗德森挠了挠脑袋：“万一我们也找不到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赛加一眼，后者正皱着眉头看地图上指示的城主府的方向，似乎没有分神听他们说话。
    罗伊尔却笑了笑。
    “不会的。”
    他说：“我相信赛加。”
    骑士团继续在城里绕圈子，他们找了个空当穿过骑士团的必经路线，从小路向城主府的方向潜行。有地图在手里确实比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圣殿骑士团要强，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居然没有再听到骑士们的铠甲碰撞声。
    “他们似乎真的迷路了。”艾莉露松了口气，“虽然我也不敢说我们走的路一定正确，但是双方的路线错开了，未尝不是好事。”
    他们正站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街道两旁居然长着些花草，在荒凉的荆棘城里算是非常难得的绿色了。
    赛加把罗伊尔拉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研究了一下地图，最后确认了城主府的方向，“就在街道尽头，我们走。”
    “街道尽头明明什么也没有……”罗德森一点也不觉得他们走对了路，因为赛加所说的目的地根本只有一棵树，而且已经即将枯萎。
    但下一秒他就住嘴了。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赛加和罗伊尔在走到接近那棵树的地方后，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是走在他前面的艾莉露，最后他试探性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最后一步——也就是赛加他们消失的地方——跨出去后，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个大型幻术。
    高大的白色建筑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古朴的黑木门上悬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明白地写着城主府三个字。
    “我似乎感应到有股奇异的魔力波动。”罗伊尔拉住赛加，“会不会有危险？”
    “没关系，”赛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望向城主府的目光温柔起来，“我觉得……这里很熟悉。”
    “嗯？”
    “就像是家的感觉。”骑士笑了笑，上前推那扇厚实的木门，只“吱呀”一声过后门就打开了，“好像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样，不会有危险的。”
    城主府非常宁静，是那种没有活物的死寂。他们四人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罗伊尔终于能够放下自己的长袍下摆了），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通过盘旋的楼梯上到了府邸的顶楼——地图上记载着的，城主办公的地方。
    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他们的东西，但罗伊尔感应到的波动越来越强烈，不带有任何威胁，只是像海洋一样，把他们都包围在其中。
    赛加熟门熟路地走在最前面，把罗伊尔都落下了一步，他也没有再看地图，仿佛就像他说的，这里是他的家一样。
    骑士最后推开了三楼走廊尽头的门，一张巨大的座椅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就是城主位吗？”
    罗伊尔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应该是罗德森。
    但他无暇回头，因为他发现赛加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那张椅子。
    银发骑士就像已经知道他要取的是什么东西，径自走到了那张座椅旁边，蹲下`身，在椅子的左边把手上轻轻敲了几下。
    然后他的右手瞬间被一团碧绿的光芒包裹住，有什么东西从城主位上溢了出来，流到他的手上，逐渐形成了一根细长的柱状物。
    等到光芒散去以后他们发现，那是一根权杖。
    罗伊尔低头看了一眼地图，权杖上的荆棘图案和地图封面的荆棘城徽识一模一样。
    ……那是荆棘城城主的所有物，象征着城主地位的荆棘权杖。
    柔和的光晕包裹住了他们，罗伊尔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漂浮在站起身的赛加面前，然后它发出了声音，就像远在云端一样模糊，却又有种能传达到人心的力量。
    “……欢迎归来，吾主。时隔十四年，荆棘城终于拥有新的主人了。”
    赛加得到了城主之位的传承。
    罗伊尔觉得这也不是无法想象，毕竟他之前才开过玩笑，提到过这个可能。但是一旦玩笑成真，他仍然是最不敢相信的那个人。
    光影消失后赛加看向罗伊尔先前所在的方向，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跑出去了。”艾莉露指指门外。
    赛加点点头朝她笑了笑，然后立刻追了出去。
    罗伊尔站在城主府门前的花园里发呆，听到赛加的脚步声后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意味复杂的微笑：“城主大人。”
    “……罗伊。”赛加皱起眉头低声叫他的名字。
    “我……只是有点接受不来，但是很替你高兴。”罗伊尔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抗拒他的走近，“这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吧？没想到你是荆棘城城主的儿子。”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始终是你的骑士。”赛加拉住他的手，然后单膝跪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头顶上“只要你愿意，我会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
    “不。”
    罗伊尔看了看高大庄严的城主府，低声道：“你是属于这里的。”
    “那这里就属于你。”骑士微笑着，把那支权杖塞到他手里，抬头看他的眼睛，“罗伊，相信我的心意，好吗？”
    罗伊尔只觉得那支权杖上带着烫手的温度，他匆匆把它推回给赛加，扭过了脸不去看他：“别把属于你的东西推给我，我不是荆棘城的城主。”
    “……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心意。”赛加有些失望，“可是你似乎并不打算相信我。”
    “我……”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之后再来商量。”银发骑士忽然打断了他，并把权杖重新拿在了手里，面色不善地看向城主府门口——
    “圣殿骑士团的乌拉尔骑士，好久不见。”
    罗伊尔这才发现圣殿骑士团已经来到了门口，可是之前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地方……
    是赛加继承了城主之位的缘故吗？
    他退后了两步，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赛加身边，然后抽出了法杖，脑子里仍然在不断思考。
    也许是城主之座的特殊作用……在继承人到来之前，将整个城主府都隐藏起来？应该就是这样了，不然怎么解释赛加一点也没有受到那个幻术的影响，直接找到了城主府的所在呢？
    现在圣殿骑士团能够找到这里，应该也是因为赛加成功继承了城主的位置，所以大型幻术自行解除了……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上次跑得这么快，可让我一番好找。”乌拉尔骑在一匹独角兽上，因为来回的徒劳奔波显得心情非常不好，“把这两个勾结萨尔蒂丝的家伙抓起来——”
    “请稍等一下，乌拉尔大人。”他身边的弗拉西斯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乌拉尔看了一眼赛加手里的权杖，脸色大变。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您真风趣，难道八级骑士乌拉尔大人会认不得这是什么？”赛加微微一笑，有意举起荆棘权杖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它为什么在我手里，您不应该很清楚吗？难道派遣您到这里来的圣殿祭司没有说明情况？”
    乌拉尔脸色越来越差。
    银发骑士又笑了笑，似乎在嘲笑他的色厉内荏，然后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荆棘权杖只认拥有城主血统的人为主，拥有它就是荆棘城之主，难道不是这样吗？”
    弗拉西斯看起来也很不高兴，但他的不高兴主要是因为罗伊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向赛加行了一个法师礼。
    “既然西洛先生已经继承了城主之位，那么我们就算是外来人了。还请城主大人谅解我们的行为，这一切都是圣殿大祭司的指示。”
    “喂，弗拉西斯你——”乌拉尔怒气冲冲地呵斥他，但弗拉西斯显然不准备听他的，这个温和有礼的金发魔法师似乎一下子态度就强硬了起来，乌拉尔对他毫无办法。
    “我们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本来是寻找荆棘城城主之位的继承者，既然您已经完成继承仪式，那么我想我们可以直接开始商谈合作了。”
    “他们是通缉犯！”乌拉尔没等他说完就吼了起来，“你要和一个跟‘赤焰魔女’有勾结的通缉犯合作吗！弗拉西斯！”
    弗拉西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抚平了一下自己皱了的袖口。
    “……难道跟萨尔蒂丝勾结这件事，不是始终都是您的一面之词吗？乌拉尔大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这两位年轻人，在见识过萨尔蒂丝的强大以后，还能够为了魔法山脊的安危前往骑士团向您报告这件事……难道您不觉得，假如他们和萨尔蒂丝真的有勾结，做这件事就毫无意义吗？”
    弗拉西斯看了赛加和罗伊尔一眼，继续道：“我们早就知道伯里曼塔魔研所的事情萨尔蒂丝也有参与，如果他们和萨尔蒂丝是一伙的，那么也早该知道这一点。这种矛盾的蠢事，我不觉得萨尔蒂丝会做得出来。”
    众所周知，弗拉西斯在帝都的时候和萨尔蒂丝同样隶属卡西德莱魔研所，对她有过了解再正常不过。
    乌拉尔被当众下了面子却没法反驳，气得鼻孔里直往外喷气：“弗拉西斯，你……”
    “我并非有意这样说，但是乌拉尔大人，有时候您需要更加理智地思考问题，而不是因为萨尔蒂丝……不，罗拉娜大魔法师曾经拒绝过您的求爱，就在她暴露身份后对一切和她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加思考地赶尽杀绝。”
    罗伊尔很不给面子地“噗”地笑了出来。
    乌拉尔怒气冲天地掉转独角兽的方向，自己离开了。
    弗拉西斯终于有了和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他让骑士团退下，自己和赛加还有罗伊尔走进了城主府一楼的议事厅。
    一名骑士队长低声问道：“需要和您一起进去吗？”
    “不用了，谢谢。”弗拉西斯微笑着谢绝他，然后“砰”地合上了那扇门，转过身看向罗伊尔。
    “……罗伊尔，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不听话，真的跑到这里来。”
    罗伊尔缩了缩肩膀，没敢出声。
    弗拉西斯叹了口气，又看了赛加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跟着他跑到这里，现在看来也不太可能把你强行赶回帝都……如果你坚持留在这里，那么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罗伊尔原本还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的态度居然这么好，所以愣了愣才问道。
    “城主府是整个荆棘城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必须和你的朋友……”弗拉西斯又看了赛加一眼，继续说，“西洛城主一起呆在城主府，这能让你们活下来。”
    “荆棘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又即将发生什么事，您能告诉我吗？”赛加皱着眉问。
    金发牧师摇了摇头。
    “你还是……去问城主之位的意志吧，想必你已经见过它了。”
    罗伊尔想起了那团力量浩瀚的光影，那是城主之位的意志？……城主之位，竟然有意志？
    “好了，合作的事情还是等乌拉尔回来我们再接着谈，如果你们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还是先去问问城主之位吧。”
    弗拉西斯转过身，掸了掸袍子的下摆，准备开门出去。
    “弗拉西斯……”罗伊尔小声叫道。
    “……”他的脚步顿了顿，“怎么了？”
    “有危险的话，你一定要小心。”罗伊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愧疚，“以后……我会听话的，就这一次，下次不会了。”
    弗拉西斯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推开了门。
    “好。”
    他出去了，并且把门再次合上，房子里的光线又暗了下来。
    “走吧罗伊，”赛加在他身后喊他，“我们去问问那件事。”
    罗伊尔盯着那扇关闭的门看了一会，这才转身跟着骑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