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地图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罗伊尔被赛加叫了起来。
    “我们得去跟圣殿骑士团谈谈关于合作的事情，起来吧。”骑士蹲下身给他拨了拨遮住眼睛的刘海，然后起身走到另一边去换衣服。
    罗伊尔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穿上衣服——在那之前还看到了骑士结实流畅但并不夸张的背部肌肉——又套上那身黑色的铠甲，最后自己伸手到背后随意地把头发束起来。直到骑士把这一系列动作都做了他才动作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睡眠不足还小小地绊了一下，幸亏赛加把他扶住才免于摔倒。
    他洗漱回来后赛加已经贴心地出去了，于是罗伊尔很快套上了他的袍子，简单梳理一下就开门下了楼。
    乌拉尔和弗拉西斯就在一楼的议事厅里，他们的对面坐着赛加。艾莉露和罗德森坐在另一边。见罗伊尔下来，赛加对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那里。
    罗伊尔顺从地坐下，看了一眼对面，弗拉西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乌拉尔则仍然臭着脸。
    “我们已经知道十四年前荆棘城发生战争的原因了，今天是想问问两位大人这次带领圣殿骑士团到荆棘城的目的……”
    “既然要问态度就放尊重点，小子。”乌拉尔不屑地看了赛加一眼，“我一只手就足够杀死你了，这是对强者应有的态度吗？”
    “……”
    弗拉西斯安抚地拍了拍乌拉尔的肩膀：“乌拉尔大人，他现在不止是一个普通的五级骑士，他还是这里的主人，除非有帝国君主的批准，否则圣殿骑士团在这里并不能越过他做任何事情。”
    乌拉尔气哼哼地闭了嘴，赛加脸色不变，然后笑了笑。
    “并没有不尊重您，大人。”他说，“只是希望我们的谈话和协议能够在平等的基础下进行而已。”
    “的确是这样。”弗拉西斯看了乌拉尔一眼，决定还是放弃这个肌肉蠢蛋自己上阵，“荆棘城的城主权杖具有很特别的能力，所以我们不仅需要您的许可，还需要您的帮助。”
    “许可什么？”罗伊尔忍不住插话道。
    弗拉西斯从手上的空间戒指——那戒指和他给罗伊尔的一模一样，还印着法伦纳德家族的家徽——里取出一卷羊皮纸，然后把它递给了赛加。
    赛加打开纸卷看的同时他解说道：“事实上，这次圣殿骑士团来荆棘城，是圣殿和帝国谈判妥协的结果。我们作为先遣部队来到这里，勘察荆棘城附近的地脉波动状况，帝国的军队还在后面……因为最近帝国和圣殿都发现了，荆棘城的地脉波动仍然在异常状况之中，可能再次出现大批的魔族。”
    罗伊尔睁大了眼睛。
    “魔族……没有在十四年前被剿灭吗？”
    牺牲了那么多人，连魔研所和圣殿骑士团都元气大伤，帝国方面对此讳莫如深……原来根本就没有剿灭敌人吗？
    那么，封闭荆棘城，只是为了困住魔族，或者说……防止冒险者还有别的人接近这里？
    他看向赛加，发现对方的表情凝重起来。
    银发骑士的手摩挲着他的荆棘权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弗拉西斯苦笑了一下：“如果被剿灭了，你觉得帝国有可能就这样把荆棘城封锁起来吗？这里在十四年前可是帝国最富饶的城市之一，是这附近最大的补给点。”
    罗伊尔总算明白为什么弗拉西斯为不让他到荆棘城来了，这个地方即将再次成为战场，又会有许多人在这里丢掉自己的性命。
    ……可他还是跟着赛加来了，哪怕听到这里有危险也没有犹豫。
    他又看了赛加一眼，后者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
    “你们想要怎样合作？”
    “其实有两个方法，一个没有什么风险——除了一定会有的人员损伤——但不能防止魔族卷土重来；另一个风险很大而且我们暂时没办法实践，但是一旦成功就能永远把魔族赶出荆棘城甚至整片大陆……”
    “说第二个。”赛加立刻打断了他。
    弗拉西斯也料到他会想听第二个，苦笑了一下道：“可行性真的不高，因为连魔研所也没有那么大的宝石储量……这个方法大致上就是构建一个超大型传送阵，配合土系魔法将地脉拔起，然后直接将地下的魔族传送到另一个空间。如果有更多的空间系大魔法师帮忙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追踪到魔族的来处，直接定位到他们原本的那个世界……”
    “等等。”罗伊尔捕捉到“宝石储量”这个字眼，心里一动，“你是指空间系宝石的储量不够，需要大量的空间系宝石？”
    “是的。”弗拉西斯点头，“而且是高阶的空间系宝石，越高阶，数量越多越好。但是空间系的宝石本来就少，更不用说大量的高阶如裂纹晶石这样的空间系宝石……”
    “恕我打断您一下，弗拉西斯先生。”艾莉露忽然道，“您的意思是，假如有足够数量的裂纹晶石，这个计划就可以实行了吗？大约有多大的可能会成功？”
    弗拉西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难道你们有裂纹晶石？”
    “如果只是裂纹晶石的话，我们确实有。”赛加松了一口气，和罗伊尔对视一眼，说，“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地矿，里面有很多矿石，应该都是裂纹晶石矿。”
    弗拉西斯看起来惊呆了。
    “光明神在上，你们确定吗？”
    “您可以跟我们一起到那里去看看，我想应该没有错。”赛加向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先前他们把蝎尾狮的尸体就地掩埋，堆了一个很好辨认的土包，所以再回到那片荒漠时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地道入口。
    “你们在这里击杀了这只蝎尾狮？”弗拉西斯看了一眼那个土包，然后转向罗伊尔，“从体型看来……它应该已经成年了，七阶巅峰魔兽。”
    罗伊尔心虚地低下了头。他知道，弗拉西斯现在一定非常生气——不仅不听话跑到荆棘城来，居然还在途中擅自跟高级魔兽战斗……他已经预料到之后会被怎么教训了。
    “只是用了一些取巧的方法。”艾莉露笑着解释道，“罗伊尔很聪明，他提醒我瞄准蝎尾狮的眼睛射击，击伤它的眼睛后我们就退到了地道里，没有人因此而受伤。蝎尾狮是我们出来后才击杀的，那个时候它已经非常虚弱了，也没有花多大力气。”
    “……”弗拉西斯没说什么，只是再次瞥了罗伊尔一眼，就跟在最前方的赛加身后下到了地道里。
    乌拉尔并没有一起来，弗拉西斯也坚持不让圣殿骑士跟着过来，就是怕暴露罗伊尔是公爵三子的身份，引起乌拉尔的不满。
    他走在第二位，非常自然地担当起了一个战斗法师的责任——虽然他的正职是圣殿牧师，但是七级光系魔法师的能力足够让他杀死这支队伍里的任何人。而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法师的矜傲，跟罗伊尔的存在不是没有关系的。
    “你哥哥对你真好。”罗德森在后面跟罗伊尔说悄悄话。
    弗拉西斯自然听到了，他笑了笑，没有在意雪白的袍子被地道里的尘土弄脏，在照明术的光亮下继续向地道深处走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矿洞深处的矿石，弗拉西斯确认了那确实是裂纹晶石后清点了矿石的大概数目，身为大贵族的他也忍不住惊叹道：“这应该是大陆上目前发现的最大的裂纹晶石矿了。”
    “这些石头真的有那么值钱吗？”罗德森疑惑地问。
    “非常值钱，它们甚至能震惊整个大陆。”赛加回答道，“可是不久之后它们也许就不复存在了。”
    弗拉西斯向他行了一个法师礼：“感谢您和您的同伴们的慷慨，事后帝国必定会为你们加封爵位。”
    “这里面还有我的份呢。”罗伊尔小声嘟囔着，“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怎么只给他一个人行礼……也没必要行礼吧……
    弗拉西斯笑着在他的后脑敲了一下，手劲大得惊人，因为罗伊尔立刻就抱着头叫起了痛。
    艾莉露忍不住笑了起来。
    赛加摇摇头：“好了，回去吧。”
    “回去后我们再详谈这个矿的使用，我会把这个情况上报。”弗拉西斯对他说，“如果确认这里的宝石足够构建大传送阵，高级的空间魔法师和土系魔法师就会立刻过来。”
    “土系魔法师？”罗伊尔皱了皱眉。
    “不然你觉得传送走了地脉，荆棘城不会沉到地底下去？”弗拉西斯挑眉，“我亲爱的弟弟，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这件事。”
    ……确实没有。罗伊尔默默地低下了头。
    “您和罗伊尔的感情真的很好。”回荆棘城的路上，艾莉露走在弗拉西斯身边，“精灵族没有这样的亲情，想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可惜呢。”
    “我听罗伊说，生命之树出了问题？”弗拉西斯想起这件事，觉得眼前的少女应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从容，“如果有需要，我有个朋友是德鲁伊，可以请他去看看……”
    “德鲁伊对此束手无策，感谢您的热心。”艾莉露苦笑道，“就是因为已经尝试过所有办法了还不能改善情况，所以我才会到荆棘城来寻找原因。”
    弗拉西斯发现，精灵少女脸上的表情带上了难以察觉的忧伤。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艾莉露小姐。”
    “……请。”
    “你在精灵族……地位应该不低吧？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因为接触过一些精灵，他们和你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弗拉西斯回想起自己的精灵朋友，又对比了眼前的少女，觉得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同——艾莉露身上的生命气息要比他所认识的精灵浓郁很多，而且她身边还有一只风元素精灵，但是从他们几个的分工来看，艾莉露并不是专修施法的精灵……
    艾玛没能瞒过七级大魔法师的感知，这是当然的。跨过七级以后，魔法师对元素的感知会大大提高，弗拉西斯又是从小就对各种元素都很敏感的体质，选择成为光系魔法师只是因为在那之中他对光元素最为亲和罢了。
    艾莉露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如果为你带来了困扰，你可以不作回答。”弗拉西斯补充道。事实上他也只是一时好奇，艾莉露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没有知道的必要。
    “算了，这件事始终都要告诉你们。”艾莉露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城里，我再跟大家说清楚吧。”
    “怎么了？”罗德森看了看回到他身边的艾莉露，后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摇摇头不说话。
    “……是……那件事被罗伊尔的哥哥猜到了？”
    艾莉露`点点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已经弄清楚荆棘城是怎么回事……之后我会到地脉里的魔族那里去一趟。”
    “那怎么行？！”罗德森大惊失色，连带着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就找到当时被杀的精灵的灵魂！”
    “小点声。”艾莉露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去看看，没有收获就会回来。”
    他们很快回到了荆棘城，乌拉尔已经坐在城主府的议事厅里了，几人就矿石的开采和使用问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然后签下了契约。
    “这样就算初步达成协议了，更加细节的东西现在暂时没有办法谈，就先押后吧。”弗拉西斯收起契约，将其中一份交给赛加，另一份自己收了起来。
    乌拉尔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仍然有点记恨弗拉西斯当众说出他向萨尔蒂丝求爱不果的事，所以没有什么好脸色，谈完以后径自回他的房间去了。
    “乌拉尔大人已经离开了，艾莉露小姐，你先前要说什么，现在就可以说。”弗拉西斯也收起了他的其他东西站起身来，对艾莉露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慢慢聊，我回房间把契约传送回帝都。”
    “……您可以留下来，毕竟是您先看出不妥的。”艾莉露犹豫着说。
    弗拉西斯摇摇头：“刚才是我做得不妥，这些事情你只要告诉你的同伴就好了，我没有知道的理由，毕竟那是你的秘密。”
    他转身出了议事厅，还贴心地替他们关好了门，在门上施了一个隔音咒语。
    “弗拉西斯大人？”走廊里巡逻的圣殿骑士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辛苦了。”金发魔法师朝他略一点头，带着契约上楼去了。
    “艾莉露，你要说什么？”罗伊尔坐在赛加身边，有些不解地看向精灵少女。
    “关于我的身份，之前对你们还是瞒下了一点没有说……”艾莉露站起身，面对着骑士和法师，“其实我在精灵族……有个特殊的身份。”
    “什么身份？”罗伊尔愣愣地接口问道。
    “……下一任的精灵女王。”
    “……”
    罗伊尔呆了一下，然后震惊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现在的女王还有很长寿命，所以也说不准的。”艾莉露笑了笑，“因为这个身份的存在，所以我才需要出来找令母树恢复活力的办法。”
    赛加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们的，这不是小事。”
    “抱歉，但我想以普通同伴的身份与你们同行，而不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对你们造成困扰……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在意这件事，对吗？”
    精灵少女湛蓝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他们，眼里流露出的歉意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软起来。
    “精灵族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下一任女王离开树海，你是偷跑出来的吧？”赛加丝毫不受影响地与她对视，“艾莉露，如果你在荆棘城出了什么事，精灵族和人类之间会产生矛盾的。”
    罗伊尔觉得赛加的话音落下后，他似乎看到艾莉露的尖耳朵有那么一瞬间失落地耷拉了下来。
    “……别那么严肃，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再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拉了拉赛加的手，小声道。
    赛加看了他一眼，然后放缓了语气：“抱歉，刚才是我没注意语气，请原谅——但是艾莉露，我想你需要先向你的族人传个信，否则他们会非常担心。”
    “我知道，昨天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了……”精灵少女笑了笑，“你们能够谅解我的隐瞒就好。”
    “作为同伴，我们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但你确实应该为你的族人想想。”赛加柔声说道，“既然你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那就再好不过，明天就要开始发掘矿石了，如果计划成功，那么魔族的事应该很快就会解决……你想到怎么找恢复生命之树的方法了吗？”
    艾莉露有些惊讶于他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还没有。”
    “有什么线索吗？”罗伊尔问。他觉得艾莉露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暂时还没有，谢谢你们。”精灵少女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向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休息了，晚餐时间再让罗德森来叫我就好。”
    罗德森跟着她出去了，临走前向赛加和罗伊尔点了点头，示意他会照顾艾莉露。
    “……没想到艾莉露居然是下一任精灵女王……”罗伊尔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他扭头看了一眼赛加，发现后者也正看着他。
    “其实你应该发现的，她怎么会是普通的精灵呢？”
    赛加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头正好枕在和他坐同一张沙发的罗伊尔腿上，罗伊尔慌得推了推他：“你干嘛啊！”
    “让我躺躺，应付你哥哥太累了。”骑士抬手捏了捏他的发梢，勾起了一边嘴角，“嗯……看到你觉得舒服多了。”
    “什，什么啊……明明弗拉西斯长得更好看……”被他盯得都把艾莉露的事抛到脑后了，罗伊尔红着脸想躲开他的视线，“干嘛老盯着我看，再看我要回房间去了。”
    赛加轻笑几声，伸手摸到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盖住了眼睛：“这样可以了？”
    罗伊尔整个人都僵硬了，想抽出手又有点犹豫，只能让他这么拉着。
    “还好你是个法师，”赛加说，“你瞧，你要是个骑士，我就不能这么枕着了。”
    “也没人逼你这样做吧！”罗伊尔竖起眉毛，可惜骑士看不到。
    赛加穿的轻铠和圣殿的守护骑士不一样，不是那种覆盖全身的圣光铠甲，只是覆盖了一些容易受伤的地方，因此膝盖以上的腿部是没有铠甲覆盖的。他做出这个曲腿横躺的动作时，从罗伊尔的角度能够轻易看到他结实紧绷的大腿肌肉——这让年轻的法师半是羡慕半是羞赧地扭过了头。
    ……啧，肌肉。罗伊尔忿忿地在心里想。
    “对了。”被盖住眼睛的赛加忽然出声道。
    “……啊？”
    “荆棘城的这件事解决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罗伊尔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想过，怎么了？”
    “没有。”赛加随意勾了勾嘴角，“只是忽然觉得，说不定这一切结束以后……说不定我就会失去你了。萨尔蒂丝那件事已经基本揭过了，你可以直接回帝都去……”
    法师被他说得一愣，似乎确实是这样，但是他好像一直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他可以回帝都，继续在魔研所向导师学习魔法，也仍旧是公爵府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但是赛加，以后是一定会留在荆棘城的吧。
    他已经是城主了，没有理由再继续到处奔波，或者回魔法山脊当一个小小的圣殿骑士。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失落。
    “你果然还没想过这些吧。”赛加翻了个身面向他，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嗯……现在可以开始想想了，那挺重要的。”
    罗伊尔别扭地动了动，最后还是决定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