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地图

“哟，小骑士，今天很英俊嘛。”他们进入餐厅时，已经坐在桌边的萨尔蒂丝这样评价道，“这是要去和哪个贵族小姐约会？”
    “感谢您的夸奖，但这只是常服——我的铠甲需要修复，而且早上也暂时用不着它，所以就没有穿。”赛加向她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在餐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罗伊尔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了他旁边，另一边的弗拉西斯见他表情古怪，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埋头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吃过早餐后，他们所有人一起来到了之前发现的裂纹晶石矿洞里。
    这里已经有人手开始开采矿石，全都是从最近的地方调过来的熟练矿工——他们不仅负责开采，也负责将宝石从矿石外壳里分离出来。由于弗拉西斯向圣殿和帝国方面分别送去了消息，所以这一切都在两方的授意下进行得非常快。
    “去除构造法阵需要的数量，余下的矿石我们不会开采，这属于你和你的同伴们。”弗拉西斯对赛加说。
    赛加点点头：“我倒是不在意这个，法阵需要多少请尽管取用。”
    他不是对财富有多么执着的人，况且整座荆棘城都已经是他的了，这些裂纹晶石还是用在更需要它们的地方好。
    “我究竟能帮你们什么忙？”萨尔蒂丝打断了他们，她早上听弗拉西斯大致说了一下计划，却始终没有被告知自己的任务，“别告诉我，你们构建传送阵还需要一个火系法师烧一把火。”
    “自然不是普通火系法师能够办到的，不然罗伊尔就足够了。”弗拉西斯笑了笑，“我们需要的是一名高阶火系法师，在最后趁乱做一些事情——”
    他止住了话端，因为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什么不对。
    “刚才有人从洞穴深处经过了，浓烈的黑暗元素……魔族。”
    光明属性的他对黑暗属性自然是几人中最敏感的，抬手就是一道光刃直击出现黑暗元素波动的位置。
    什么也没有击中，对方已经跑了。
    “我去追。”萨尔蒂丝挑了挑眉，用飞行术迅速跟了上去，罗伊尔只来得及给她套一个速度增益魔法，她就已经追着那个魔族远去了。
    “不会有事吧……？”他有点担心，这个地方不应该出现魔族，感觉有些奇怪。
    弗拉西斯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就追了上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看着她就这么追远了。
    “我也觉得不妥，但是她应该有自己的办法。”他只能这么说。
    赛加皱着眉看了看被弗拉西斯那道光刃打出的缺口，抽出他的荆棘之杖走了过去。
    然后他手里的权杖忽然猛地迸射出一道绿光，吞没了那个地方的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烧焦的味道。
    “不是普通的魔族，它刚才在这里产卵。”骑士的神色凝重起来，“而且它看起来不是活的……否则荆棘之杖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生命属性的荆棘之杖，天生就是死亡生物的克星。
    “产卵？”罗伊尔惊呆了，“这里是它的巢穴？可是之前我们根本没有见过别的会动的东西在这里出现——”
    “是最近两天才来的，这里的环境适合做巢，因为先前就有一只蝎尾狮在这里居住。”弗拉西斯打断了他，看起来比赛加还要严肃。
    “魔族在繁殖，它们到地面上来，是为了繁殖。”
    罗伊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天哪，那岂不是会有越来越多的魔族——”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赛加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恐怕要加快速度了。”
    弗拉西斯还是觉得萨尔蒂丝一个人追上去可能会中了圈套，于是决定去跟上她，“你们先回去，我得去看看她。”
    “……好吧，小心点。”罗伊尔也觉得这样会比较好，“要不然让赛加和你一起去？”
    有个骑士照料，会安全一点吧。
    “不用，我可以应付，光明永远是对付黑暗最管用的力量。”弗拉西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萨尔蒂丝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别担心，他很强。”赛加见罗伊尔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先回去吧，等他们回来就准备出发去找艾莉露，嗯？”
    也只能这样了，罗伊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城门的方向走。
    罗德森留在了城主府，因为他看起来非常不安，而且像是随时都要自己偷跑出去救艾莉露似的，最后实在没办法，弗拉西斯只好给他施了一个催眠咒，让他暂时睡过去了。
    现在回去，罗德森应该刚好醒过来。
    罗伊尔觉得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让他们应接不暇，魔族就像是谋划了整整十四年才卷土重来似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他们前面。
    这很不妙，他想。
    “别紧张，事情会解决的。”赛加走在他身边，见他开始有些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没事的，相信我。”
    “我觉得有点不安……感觉就像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罗伊尔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任他握着手，自己继续自说自话，“万一这是真的……”
    “不会有事的。”赛加加重了语气，按住了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罗伊，相信我，不会有事，大家都会平安的。”
    罗伊尔有些发愣，怔怔地抬头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赛加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把他按到了自己怀里。
    “抱歉，如果我不把你带到这里来就好了。”
    可是既然他把罗伊尔带到了这个地方，就会负责把他好好地保护在自己身后，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你说什么呢，是我要来的。”罗伊尔被他这么一抱，顿时有点慌乱，“还有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赛加依言放开了他，但是并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你也许又要说‘不想当一个只被保护的人’、‘要并肩战斗’……但是我还是想要这样说，我想保护你。”
    罗伊尔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骑士已经把他想说的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他对赛加的这类话题从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才好。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对赛加有着一种奇异的依赖，那是一种仿佛有对方在身边就会觉得非常安心的感觉，就像他确实在被保护着。
    但他想做的不仅是这些。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呢？赛加。”罗伊尔抬起头直视对方碧绿的眼睛，“也许我会给你一个让我们都满意的回复。”
    赛加看上去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罗伊尔会这样说。
    但他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间，很快就被微笑代替了：“那么你的答复是什么？”
    “我不想只做一个被保护的人，那太懦弱了……所以，你保护我的同时，也让我保护你吧。”
    法师认真地说。
    骑士笑了笑，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好。”
    罗伊尔红着脸被赛加牵回城主府后，发现弗拉西斯和萨尔蒂丝都还没有回来。
    罗德森已经醒了，在一楼的大厅里转来转去，看到他们回来像是落水的人找到浮木似的迎过来：“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艾莉露？”
    他似乎不记得自己被弗拉西斯施了催眠术的事了，罗伊尔和赛加对视一眼，然后骑士低声说道：“等弗拉西斯和萨尔蒂丝回来，我们就出发。”
    “他们去哪里了？”罗德森一脸疑惑，“我听那些铁桶说你们早上是一起出去的——”
    “在矿洞遇到了一只魔族，他们去追了，说不定能有新的情报。”赛加说，“应该快回来了，吃过午饭我们就准备出发好了。”
    罗德森哦了一声，然后转向罗伊尔。
    “你的脸怎么有点红？外面很晒吗？”
    “……嗯。”罗伊尔只能附和地应了一声，同时瞪了赛加一眼。
    骑士在罗德森看不到的角度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安抚好罗德森后，赛加拉住了罗伊尔。
    “陪我去取铠甲吧。”
    “这么快就修复好了？”罗伊尔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圣殿随行的工匠至少要明天才能把赛加的铠甲送回来呢。
    “不是那套，”骑士朝他眨了眨眼，“总之跟着我来就好。”
    他带着法师朝城主府一层尽头的门走去，门打开以后出现了一条盘旋向下的楼梯，不知通往地下的什么地方。
    “小时候我似乎很想到这里来玩，但每次都被阻止了。”赛加对罗伊尔露出一个笑容，“地下室建得这么不隐蔽的，这个城主府也算是唯一一个了吧。”
    “下面……有什么？”罗伊尔迟疑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似乎需要用到那个。”赛加指了指他的胸前，“母亲就有一条这样的挂坠，她每次进来都要带着，可惜到魔法山脊后被我弄丢了。”
    罗伊尔疑惑地在自己胸前摸索了一下，然后把挂在那里的魂石吊坠抽了出来：“你说这个？”
    进个地下室居然还需要用到魂石？这里有灵魂法术？
    这个地下室一定不像它看起来一样简单粗暴，荆棘城这样的地方，城主府的地下室又怎么会放着普通的东西？
    赛加拿过了他手里的魂石，握在自己手心里：“好了，我们走吧。”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不过也没什么复杂的，只是一个记录法术罢了。母亲的笔记里有提到过，这里面有一个记录法术，第一次进来的城主需要用一颗魂石在这里记录自己的一点灵魂波动……然后就可以把这颗魂石送给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作为钥匙。”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走过了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法阵，然后赛加手里的魂石也共鸣般亮了起来，在他们走过法阵以后才慢慢黯淡下去。
    “好了，给你。”骑士停下了脚步，把那颗魂石重新挂在了法师的脖子上。
    “不是说是钥匙……”罗伊尔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钥匙啊，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几乎相当于城主配偶的信物——”赛加笑弯了眼睛，“我最信任的，想要交托这把钥匙的人，当然是你。”
    罗伊尔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叫城主配偶——”
    “逗你玩呢，收着吧。”赛加一下子改了说辞，“不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个绝对不是假话哟。”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罗伊尔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吊坠收到了衣服里面。
    “那……我先替你保管好了，你有需要再叫我还你。”
    “嗯。”
    我巴不得你一直留着它呢。骑士在心里想，这可是有我一缕灵魂的存在啊。
    他们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又打开了一道门。这次门的后面是一个储物室一样的房间，里面有好几排架子，墙壁上亮着已经有点朦胧的长明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宝石在灯罩里幽幽地发着光。
    赛加在几排架子件走了几圈，最后选定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罗伊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把面前架子上的一套铠甲取了下来。
    “荆棘城历代城主们的私有财产。”赛加笑了笑，“供后代们选用，当然有成就的城主也会拥有自己的铠甲，但只要他们死后铠甲得以保留，就会被收到这里来。”
    只有铠甲，是因为历代城主使用的都是荆棘之杖化成的剑和盾牌——荆棘之刺和荆棘之护。但光是这些铠甲，拿出去都已经足够让整个大陆的工匠震惊。
    荆棘城的城主们，几乎都是十级骑士——再不济也有九级，像赛加这样的双职业者是极少数，但是双职业者本来就不能够用普通的等级来划分实力，所以也不好说。
    这些强者的铠甲自然不会是次品，赛加原先的铠甲只是普通的轻铠，有一点风系附魔，但是比起这里的铠甲当然差了不止一点。
    罗伊尔仔细看了他拿的那一套，发现那也是一套轻铠，和赛加原先的那套有一点相似，但是这套显然更加高级，不仅黑色的外表更加华丽，甲面还有轻微的魔法波动，他感觉不出具体是哪一种，也许是双系或者多系的混合魔法也说不定。
    “它愿意跟着我。”赛加似乎在跟那铠甲沟通，这让罗伊尔用一种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他，“哦别这样罗伊，它确实有自己的意识，不信你把手放过来试试……”
    罗伊尔半信半疑地伸手触摸了一下那黑色的铠甲，惊讶地发现它真的对他表现出了“拒绝”的意志。虽然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确实感觉到了铠甲在拒绝他的触碰。
    居然还歧视法师！他瞪了铠甲一眼，“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赛加笑了笑，把那套铠甲收了起来。
    “我们出去吧，这里还有一些法师用的东西，以后你有兴趣可以来看。”
    “……用这个？”罗伊尔拽出那根挂着魂石的绳子问。
    “嗯，地下室的门上有识别法术，只要稍微催动魂石里面属于我的灵魂波动……哦，也许你不会这个？”赛加询问地看向他。
    “我当然不会！”罗伊尔竖起了眉毛，“我又不是灵魂法师！”
    “那我教你好了，不过你得付学费。”
    骑士笑吟吟地说：“亲我一下，我就教你？”
    “……还给你，我不要了。”罗伊尔板着脸要把魂石解下来塞给他，却被拦住了。
    “开个玩笑嘛，其实就是普通的沟通……嗯，火系不是有个法术叫精神火焰吗？就是催动施法者自身的精神力来燃烧火焰——就类似那个，你用精神力跟魂石沟通，找到‘我’就好了。”
    “找到‘你’？”罗伊尔不解地歪了歪头。
    “刚才的法阵把我的灵魂波动记录在了魂石里面，你只要用精神力搜索到‘我’就好了，很简单的。”赛加说。
    罗伊尔觉得有点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好又把魂石塞回了衣服里，说：“上楼把铠甲换上吧，弗拉西斯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弗拉西斯和萨尔蒂丝确实很快就回来了，但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伤。这让罗伊尔很惊讶——“你们两个连撤退都会被拦住吗？”
    “我们运气不太好，跟到魔族的老巢里了。”弗拉西斯给自己来了个治愈术，又给萨尔蒂丝治愈了她的伤口，这才坐下来喝了口恢复体力的药剂，“那里有很多‘孕妇’，我想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不然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很多？”赛加重复了一遍他的这个用词，“您是说……已经有很多怀孕的魔族来到了地表？”
    萨尔蒂丝把她披散的红色卷发不耐烦地随手拨到背后，然后从空间戒指里掏出了一只水晶球：“看这个。”
    她念了句咒语，然后水晶球里出现了图像。显然这是他们在追赶那只怀孕的魔族时用影像魔法记录下来的，画面一直在移动，时不时还会抖动。
    前方的魔族逃进了一个洞口，萨尔蒂丝和弗拉西斯也跟了进去，但是几乎是立刻，他们就遭到了袭击。
    “这些怀孕的魔族领地意识非常强，我们抵挡不住它们的集体攻击，只好退回来。”萨尔蒂丝说，“但是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想你们要救的那个精灵小姑娘就在那个洞里，因为洞穴深处似乎有非常浓郁的生命气息，感觉和树海很像。”
    “你去过树海？”罗德森的重点显然有些错误，萨尔蒂丝没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小姑娘身份特殊，总之我得告诉你们一些东西。”红发女法师放下了她的水晶球，又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了一本书，翻开了其中一页，“这是我从卡西德莱的研究室里偷出来的，关于十四年前的荆棘城战役的一份笔记——弗拉西斯，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把它偷出来你们现在只能抓瞎——上面有一些关于魔族繁衍的介绍，是当时的刺客潜行观察后记录下来的，你们可以看一下。”
    弗拉西斯、赛加和罗伊尔都凑到那本书前看了起来，赛加贴心地为挤不进去的罗德森念出了上面的内容：“魔族似乎很难生育，因为它们的生产需要和地底环境相似的黑暗，以及……这个地方墨水糊了，我猜应该是‘生命’这个单词……以及生命气息？后面还注明了类似于精灵的生命之树……这个刺客看来也去过树海。”
    “魔族的繁衍需要生命气息，那它们到底是怎么在地底下繁衍生息的？”罗伊尔不解地问。
    “……也许正是因为无法再繁衍，所以它们才再次到地面上来了……”赛加表情严肃，“罗伊，你还记得艾莉露说过的，她到荆棘城来的目的吗？”
    “寻找十四年前牺牲在这里的精灵的灵魂……天哪。”罗伊尔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满脸震惊，“你是说……”
    “我觉得，魔族说不定……是在通过精灵盗取生命之树的力量。”
    赛加这样说道。
    “艾莉露确实说过生命之树在衰败！而且那几个精灵的灵魂也没有回归！”罗德森叫道，“难道是真的吗？那艾莉露……！”
    “我们恐怕得立刻去救艾莉露，再晚的话她会很危险。”赛加站了起来，“弗拉西斯大魔法师，我可以暂时征用一下骑士团的人吗？冲击魔族的防御，只靠我们几个恐怕行不通。”
    “当然。”弗拉西斯点了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您不说我也会这样请求您的。”赛加说，“我们这次确实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弗拉西斯去做准备时，赛加也开始准备一些必要的物品，罗伊尔和他在一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是弗拉西斯？”
    “我们这次只需要突围和救人，所以不用追求杀伤，光系魔法对魔族天生就有压制，所以你哥哥显然更加合适。”赛加见他不理解，一边走又一边为他解释了一下，“本来想让你也别来，免得受伤，可是你一定不会答应……”
    “我当然不会答应！不是说好了保护彼此吗？！”罗伊尔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像只炸毛的猫，“别想丢下我自己去冒险！”
    银发骑士的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柔声安抚他：“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看，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法师这才忿忿地闭上嘴，不愿意再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