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锥

第7章


挥手将冰凌打出。这段冰凌打在跳板头上,整条木板突地一跳,王牧哪里有防备?双臂在空中扑腾几下,“咚”地落水。  
段行洲咋舌道:“若闪避不开,就只好落水了。”铁还三裹紧了衣裳, 打着颤看周遭的人闹哄哄捞王牧上船。段行洲挠头道:“若他真是凶手,更要把功夫藏得紧了。”  
“哼。”铁还三冷笑,“那么凶器呢?”  
“若他带在身上,屋里自然是找不到。”段行洲仍然不死心。  
王牧被捞上船,险些一口气转不过来,送了性命,被人搀扶到房中,哆哆嗦嗦换了衣服,刚将随身的银秤拿出来,忽听有人大叫一声:“果然人赃并获!”吓得他双手一抖,银秤“丁当”落在地上。段行洲从帐后跳出来,抓起秤杆,喝道:“这便是你昨晚行凶的凶器了!”  
王牧扑上前去,握住段行洲的嘴,道:“小段捕头,不要乱说。”  
段行洲放声大叫:“小三!我可找到凶器啦。”  
铁还三叹着气走进屋来,只在火盆边烤火取暖,任由段行洲横眉竖目审问王牧。王牧听说段行洲给自己安上了个杀人的罪名,吓得魂飞魄散,大叫冤枉,“我何曾有这种胆子和能耐!”  
“看你见了大将军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就知道你贪污公款,如今事情败露,狗急跳墙行刺大将军!”  
“我何时贪污过公款!老天爷!”王牧举臂向天,“不过最近每次见到大将军,我都想方便方便……”  
铁还三掌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段行洲扬起手来作势,“你再不招供,我就动刑!”  
王牧抱头滚在地下,哭道:“为什么一定就是我?我一介草民,什么事能牵扯到老爷?你们倒不如问问巴将军,他为戏子跟老爷争风吃醋;他侄子死时老爷也未曾替他出头说过一句好话。他总有些恨上老爷的吧?”  
 
   “哦,这倒有点意思。”铁还三细长的眼睛一眯缝,更似两条漆黑幽深的罅隙。  
王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道:“要不是骆先生?他昨晚不在舱房,为什么就不是骆先生杀的?”  
段行洲和铁还三还来不及惊讶,门却咣当被人一脚踹开,刘木站在门前,冷冷道:“我看是要掌你的嘴了。什么屎盆子敢往骆先生头上扣?”  
王牧抽抽嗒嗒道:“你昨晚寻骆先生,他不是不在房中么?”  
“他在老爷一处。”  
“你自然这么说了。你是骆先生带进刘府的小厮出身,你总是帮着骆先生说话……”  
刘木火冒三丈,撩起袖子上前,一边的铁还三却忽然道:“木二爷,你的手怎么了?”  
刘木看看手掌上缠着的渗着黑色脓血的绷带,道:“昨晚让贼人刺中。这个不说,先让我打他个头破血流。”  
“好好好。”王牧道,“不是骆先生,是巴将军总行了吧。”  
刘木哭笑不得,“我说你怎么总是往自家人头上栽赃?”  
铁还三道:“你们刘大将军为人温厚端正,视兵如子,官场上从未树敌;他行军临敌勇猛无畏,雷厉风行,无论是河西的流寇,还是苗疆的蛮夷,凡是与他为敌的,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我看定是大将军无意得罪了身边的小人……”  
“什么小人?”刘木作色道,“老爷府上走动的,都是铮铮的铁汉将军,哪里来的小人?”  
王牧咕哝道:“我看未必。”  
若非段行洲和铁还三上前阻拦,只这一句话,便可让刘木涌出全身力气将王牧一脚踹死。直到骆翊走进屋来,刘木仍在兀自大叫:“你说谁!说出来听听。”  
“吵什么?”骆翊蹙眉的时候房中好像冷了那么一点,连火盆里的红通通的炭火也黯淡了下去,众人都打了个寒战。骆翊道:“船上死了朝廷大员,正在忙着装殓,你们这边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刘木道:“我是来找王师爷拨银子的,谁料这边先审起案子来了。”  
骆翊只摇头笑笑,便带着刘、王二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段行洲讨了个没趣,正怏怏不乐,铁还三却望着舱沿下的冰凌,若有所思道:“小段,若是船上自己人行凶,鲜血溅在衣裳上,总有让人察觉的时候。如果凶手取一段冰凌行凶,无须拔出凶器,待冰凌溶化,血才慢慢流出,便无这等顾虑。”  
段行洲“呵”了一声,“我也是才刚想到,让你先说了出来。我这便将船上的冰凌数个清楚,谁的舱前少了冰凌,谁就是凶犯。”他一抹身便跑,铁还三阻之不及,等了片刻,段行洲果然耷拉着脸回来,竖起眉毛望着铁还三。  
“各船舱沿下的冰凌一根不少,独独少了我们船上的一根,难道说凶手是你?”  
铁还三啼笑皆非,“我用冰凌击打跳板,让王牧落水,想必你忘了。再者凶手从自己舱前取下冰凌,待到刘锋舱门前,早就溶化,如何还能杀人?”  
“说得也是。”  
铁还三见他武功平平,又整天见风就是雨,当下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便叹了口气,问道:“小段,我倒是想问问,那张笑哥是如何被你拿住的呢?”  
段行洲想了想,“我跑到张笑哥家里,将一个花盆架在门上,他回来时一推门,那个花盆就砸在他头上,他昏死过去,自然束手就擒。足见我有勇有谋,哈哈。”  
詹柱尸首装殓之后,运至岸上,等大船队到了才起运进京出殡安葬,骆翊又遣人去船队通知詹柱家眷,这方开船继续北上。此时两岸都是昏黄苍白的萧条,冷风里连个行人农户都不见,巴阡倚在船舷边,想到詹柱从前与自己同袍时光,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两人多少大仗里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如今位列朝堂,一朝梦醒,兄弟已不明不白命送黄泉,忍看白雪委地,枯树昏鸦,更是让他伤心欲绝,禁不住滴下泪来。  
“啊湫。”船尾有人打了个喷嚏,巴阡扭头一望,却见一个脑袋鬼鬼祟祟探出来,又倏地缩了回去。“谁?”巴阡大喝了一声。  
段行洲扭扭捏捏转出来,笑道:“是我。”  
“你在我船上做什么?”  
“这个……”段行洲眼珠一转,指着太阳的方向,道,“从早上起来,就想打喷嚏。巴将军船上太阳晒得正好,望过去,眼睛一眯,这个喷嚏么,总算打出来了。”  
“滚,莫在我船上惹厌。”  
段行洲甚是听话,一溜烟地跑回自己船上去了。巴阡骂了几声,转到刘锋舱房中说话,告辞出来,推门又看见段行洲立在门前,脸上神色尴尬,好像被巴阡吓了一跳似的。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给刘大将军请安。”  
 
   巴阡看他在门前一本正经报名,只得摇摇头回自己舱中休息。这一日只要巴阡出房,便能看见段行洲笑嘻嘻向他望着。出门吃饭,他靠在船头往江中漫不经心地吐口水;出房方便,他倚在船舷看河水奔腾;就算在船头观景散心,也有段行洲远远地陪着他叹气;巴阡横眉怒目而视,段行洲却笑眯眯向他拱手致意。俗话说“扬手不打笑脸人”,巴阡也无可奈何,哼了一声赌气回房。  
“呵呵。”骆翊看在眼里,笑起来,将支起的窗慢慢放下。屋外又空荡荡只有段行洲一人独立。  
铁还三在房中道:“进来吧,就算他要动手,也要等夜深人静。”  
“就是你这种人白天放宽了心,给凶手可趁之机!”段行洲怒道,“你不要说得好听,不如你出来盯着巴阡。”  
铁还三便不失时机地呻吟起来,“伤痛啊……”他叹了口气,翻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倒头就睡。  
段行洲却有些锲而不舍的气性,硬是从白天盯到了夜里,他裹着大棉袍,缩在船头的阴影里,虽瑟瑟发抖,仍直勾勾望着前面快船的两舷,不敢稍有懈怠。江上的夜风真是冻彻骨髓,他心口那点热气早就被剥得干净,飒然风声中,咔嗒嗒作响的,只是他牙齿打战。自己的声音倒似不相干的人发出的,段行洲听得有趣,全没有察觉前面船上“咯”的一声轻响,待到颈中一痛,气息阻滞,才发现一个绳套趁着北风兜头罩来,牢牢锁住自己的咽喉。绳子那头又是猛拽,段行洲不由自主向前扑倒,只觉脑袋几乎被活生生扯去,哪里有气息呼救?他伸手抓住绳子,不料对面那人却有拔山之功,绳索一抖,几将他凌空掀起。段行洲不得已又向前踉跄五六步,就要冲到两船首尾相接处,脚上却绊到了缆绳,他灵机一动,伸足缠住缆绳,稳住身躯。此时得暇向对面望去,只见黝黝的黑暗里,一人仿佛站在无尽的洞穴深处,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隐约见那人在舱沿下微微展臂,顿有三道晶亮的锋芒破空刺来。  
“果然是冰凌!”段行洲知道利害,在地上翻身滚出三尺开外,手忙脚乱中竟还能将靴筒中的匕首拽出。冰凌在甲板上击得粉碎,冰渣打得他面颊生痛,鬓角微热,已淌下血来。他趁此时割断锁喉的绳索,刚抬起头,眼前又是冰凌扑到,那晶莹剔透里似乎吸取了今夜的星光月华,势在必得的戾气在几尺开外就刺得他眼窝剧痛。段行洲大惊之下拔身而起,空中扭转身躯,两根冰凌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去,却还有一根正击中他胸肋之下,瞬时仿佛血脉倒流,心窝中的血液几乎要从口中喷出,他脱力仰倒,背脊上却无受力之处,扭头看时,人已在船舷之外,黑沉沉的江水扑面而至。他奋力展臂,堪堪攀住船舷,滚滚南下的江水便一往无前地涌向他身前,几乎立时将他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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