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锥

第8章


  
肋下的伤处痛得他百骸俱裂,无力攀上船去,而喉间仍火辣辣地,只能呀呀作语,呼不出声。耳听得有人开启门户,一时也分不清是哪条船上的哪间舱房。江水汹涌地剥去他身上不多的热气和气力,段行洲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想到自己往日的气概,从来的志愿,不息的正气,不由悲从中来,想放声大哭,口中却是咿咿呀呀,倒似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豪迈不足,凄切有余。  
头顶上有人笑道:“不过是个小捕快,你的前尘往事不足挂齿,只有你自己哭罢了。”铁还三瘦劲的双手抓住他的腕子,将他提到甲板上。  
段行洲倒在地上,张嘴道:“巴、巴、巴……”  
“巴阡?”铁还三闻言也是动容,扶起段行洲向巴阡房中跑去。到得门前,便见巴阡的尸首横于地上,胸前一柄修长乌黑的利锥森然映着屋内的灯光。  
“死了?”铁还三抽了口冷气,想上前检视尸首,忽听对过舱房哐当作响,骆翊高呼“刺客”,两人勃然变色,又奔向对面船舷,还未转过船头,江面上便“扑通”一声。  
“跳水走了!”骆翊扒着船舷向下望去。  
刘锋听到动静也披衣抢过来看,“刺客?”  
骆翊点头,又问:“老爷可好?”  
铁还三叹道:“刘大将军无恙,巴将军却死了。”  
刘锋与骆翊俱皆失色,口上急问:“真的?怎么回事?”一边跟着铁还三与段行洲奔向巴阡屋子。  
   巴阡尸首仍在原地,铁还三一望之下却是大惊――尸首上那柄利锥转瞬的功夫不翼而飞。  
刘锋和骆翊抚尸悲恸之际,刘木、王牧二人也小心翼翼地赶过来,也有船工被惊动,远远指手画脚地议论。铁还三与段行洲面面相觑,各自寻思那凶器被什么人盗走。  
路是赶不得了,靠岸下锚之后,船工等人都争先恐后地上岸,仿佛这两只快船是凶宅一般,避之不及。刘木等人忙着善后,刘锋与骆翊得暇叫来段行洲和铁还三细问经过,段行洲还说不清话,铁还三便大略地讲了,又问道:“骆先生,那刺客既然到了先生房中,先生可曾认清那人相貌?”  
骆翊道:“我原是听到隔壁巴将军房中有些动静,像是有人摔倒一般,梦中醒了过来,睁眼便见一人站于床前,他见我醒过来,却是吓了一跳,转身就逃,撞倒了椅子,闯出门去,跳江逃逸。他蒙着面孔,实在瞧不见他相貌如何,身量么,倒与我差不多。”  
铁还三道:“先生不介意,可否让我们去房中看看。”  
骆翊一怔,当下道:“前去无妨。”  
铁还三在骆翊房中细细查过,扭头看见段行洲站在角落里,抿起嘴来沉思默想,不由笑道:“你只要不张嘴,倒也有些大捕头的气派。”  
段行洲指着喉咙,咿咿呀呀地咒骂。他们转回刘锋房中,又问骆翊刺客所使的兵刃。骆翊摇头道:“实在不见他挟有凶器。”  
段行洲跳将起来,冲到舱沿下,折了一条冰凌,连比带划,众人总算明白他遭人用冰凌偷袭,骆翊房中的人只怕携带的也是冰凌了。  
“既是蒙面,用的又是这种不着痕迹的凶器,定是船上的人!”骆翊道,“快去问个清楚,看看船工里少了什么人没有。”刘木领命去了。骆翊又问巴阡身上的凶器,铁还三道:“实在太过匆忙,只看清是枚细长的铁锥。”  
刘锋长叹一声,道:“不用说了!这个刺客要杀的不只我一人,当年因破河西匪寇的功劳升迁重用的,就是我们四个,看来是河西那股人的余孽,今天找上门来要将我们四个赶尽杀绝了。”  
“老爷何出此言?”骆翊道,“多少年过去了,要报仇早就来了。”  
“那破城锥又当何解?”刘锋反问道,“若是其他的仇家,何必用利锥来杀人?”  
“破城锥?”段行洲一直说不出话,这时却突地问出这么一句,在座的人都是一惊。  
“唉!”骆翊顿了顿手杖,“老爷说话真是不小心。”  
刘锋道:“也罢,这件事知道的人也不少,说与这两个刑部的俊才知道,也没什么。”  
铁还三道:“难道大将军当年克敌制胜,和这个破城锥有什么干系么?”  
“不错。”刘锋道,“当年河西匪寇五万余人,出多峰,走中原,势如破竹,连下河西十五郡,霸占城池,朝廷三番五次征讨,无奈敌将守城有方,均无功而返。我那时是大将军府麾下大将,也算小有名气,朝廷便将河西的烂摊子甩到了我的头上。要知河西流寇屡挫王师,栽在他们手上的大将已有十数人。我行伍出身,早就有捐躯报国的决心,但强敌当前,国家危急,就算我愿意死在沙场之上,可举兵便是劳民伤财,更不要说那些追随我的士卒的性命了。出征之前,我寝食难安,苦思破敌之策,也没有一个计较。老骆那时是我的幕僚,见我愁苦,便献上一计。”  
  “破城锥?”铁还三脱口问道。  
 
   刘锋道:“倒也不是破城锥。他不过让我走了一趟巢州,寻到他的旧友,那人名叫夏攸,喜弄机巧之物,件件巧夺天工。那时夏攸研制了七件破城的利器,老骆言道,想要从流寇手中夺回城池,须要求他。夏攸倒也爽快,当即给了我一件,我心中还有些疑虑,夏攸却大笑道,只这一件便足矣了。”  
“那就是破城锥了?”  
“不错。我命人采制精钢,按着夏攸的纸样和模型放大,赶出了十件丈余长的破城锥。战场上果然是神威利器。”  
“是如何个威风法?”段行洲双眼烁烁放光,凑得更近了。  
刘锋道:“那破城锥在城下以机关发射,一击之下,竟能洞穿城墙,然后从尾部弹出一对倒刺,卡住城砖,城下将士再以绞盘使力,锁回破城锥,那城墙便轰然倒塌,我军就能杀入城中。”  
段行洲却问:“那州府之城,厚重得很呢,一枚铁锥就能洞穿?”  
刘锋道:“也有不能洞穿的。不过依夏攸之计,在锥中埋藏火药,嵌入城墙中爆破,也是威力无穷。那匪首就是在城头,因城墙坍塌,活生生砸死毙命的。”  
段行洲与铁还三都是啧啧称奇。刘锋又道:“河西的匪寇就是吃亏在破城锥一件上,我成功立业也在破城锥一件上。现在他们找我报仇,用利锥杀人,要我知道仇家的来头,也是不足为奇。”  
铁还三想到一件事,忙问道:“那么这次刺客所用的凶器,就是破城锥了?”  
刘锋摇头道:“不可能。”  
骆翊在一旁接口道:“要知这破城锥落在谁手里,谁就能称霸中原,朝廷如何敢让破城锥流传于世?不消说图纸原物俱皆毁去,就连参与赶制破城锥的工匠,也被灭口杀得干干净净。这个世上,在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制作破城锥啦。”  
段行洲隐隐替夏攸担心起来,忙问道:“那么夏攸呢?”  
骆翊望了望他的神色,怆然微笑道:“小捕头的心肠倒好,还惦记着夏攸这个人。”他慢慢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在座的人,叹道:“这是陈年的旧伤疤,揭破了,更是痛彻心肠……”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像是走入地狱的幽魂,片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铁还三和段行洲在他萧瑟的尾音里打了个寒噤,又都看着刘锋等他说出下文。刘锋也是黯然半晌,才道:“夏攸自然是脱不了干系。还未等我们凯旋回来,朝廷便遣专使,随便找了个缘由将他问罪抄家,结果竟未查到剩下的六件兵器,最后只得将他处斩,举族连坐,一家人妻离子散,现在恐怕也死得差不多了。”  
“什么?”段行洲怒从心生,胸臆间一股郁闷之气憋得难受,不由大叫道,“夏攸也算有功于朝廷社稷,怎么会招致如此下场?”  
刘锋垂下头来道:“这七件神兵出世,难免社稷大乱,夏攸虽死得不值,但天下太平,总有人记念他一腔怨血的好处。”  
“大人真是这么想?”铁还三眯起眼睛来盯紧刘锋的神色。  
刘锋道:“说到底,是我害了他了。我虽上疏多次,均被一一驳回,更遭朝廷猜忌,赋闲两年,方重新出仕带兵。如今上了岁数,更觉得这辈子就算立下多大功劳,做过多少好事,都不能弥补这一番愧疚。”  
段行洲与铁还三看他难过,也觉黯然,一屋人默默无语,各自伤感。这时刘木却来回道,船上的船夫未少一人,刺客不知所踪。  
刘锋自墙上摘下剑来,冷笑道:“好!就让我等着他找上门来。”话音刚落,就听骆翊在房中惊呼了一声,刘锋大惊,叫道:“老骆!”扑身向骆翊房中抢去。  
铁还三和段行洲也是吃惊不小,紧跟其后而去。骆翊的舱门“嘭”地撞开,骆翊踉跄两步摔到在刘锋身上。刘锋俯身一望,只见一条铁锥刺在骆翊腿上,此时鲜血淋漓,从桌边一直洒到门前。  
“老骆!”刘锋急得双目欲眦,将骆翊扶住,伸手去拔他腿上的铁锥。  
“不可!”铁还三与段行洲都是大叫,却阻之不及。刘锋的手掌刚碰到铁锥,便听“叮”的一声,两只獠牙般的倒刺从铁锥中弹出,顿时刮破刘锋手掌,几乎削去他的手指。  
“破城锥!”四人都是惊呼。  
骆翊握住倒刺下的锥身,大叫一声,将铁锥拔出。刘锋捂着手掌,问:“你怎么样?刺客呢?”刚说了这句话,只觉一股森森阴冷之气从手掌的伤处向全身筋络乱窜,一瞬之功,便觉右半身隐隐发麻,腿脚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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