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第39章


他先是睁开眼,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几圈,而后从床上起来,开始发了疯般翻余绅的房间。
    到处翻,从床底到衣柜,从书桌抽屉到地毯下面,靳云鹤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动物,没有人阻挡得了他。
    小齐开始乱咋呼,对余绅喊你就给他呗给他能怎样!然而余绅自始至终只是不动声色,在内心进行着自己的惊心动魄,每当靳云鹤要接近了,他就一阵紧张,到了最后他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
    杜冷丁被他收在一个小箱子的最底层,里面全是薛覃霈送给他的东西,什么都有,还有一沓厚厚的信。而靳云鹤打开那小箱子以后果然只是胡乱看了两眼便关上了,并且到现在也没找到。
    因此靳云鹤的状态已然如同困兽,开始失去意识,他一边粗鲁地翻找着一边嘶嚎,到最后又带了点哭腔。
    实在找不到了,靳云鹤晕头晕脑地兀自转了两圈,狼狈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方才房间里乒呤乓啷砸东西夹杂着嘶嚎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弱的抽泣。靳云鹤只觉得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再走下去就是死了,他甚至已经看见自己死了以后的样子—表情狰狞,脸上带着一道长疤,先是直愣愣地躺在那儿,然后就被拖走烧了,没人管他。
    他又看见那些打他的人,一个个地轮着取笑他,笑声响亮,阴魂不散。
    可他还不想死,薛文锡还没老,他怎么能死?
    他还要给薛文锡养老!
    因此瑟缩着哭泣了一会儿,他从红肿的眼皮中间艰难地寻到了余绅的影子,开始往那儿爬。
    “求求你了”,他抓着余绅的裤脚,“就一针!”
    靳云鹤的嗓子哭坏了,此刻几乎听不出完整的声来,然而余绅听懂了,并且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余绅也受不了靳云鹤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像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一样,因此几乎产生了动摇。
    然而余绅心中刚有一丝动摇,薛覃霈和二狗却突然出现了,他们闻声而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薛覃霈只看到靳云鹤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蜷缩在余绅脚下,瞬时一惊又是一怒,不知为何余绅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虽然曾经对于靳云鹤无情,可自从靳云鹤遇到意外那次开始,他便一直对靳云鹤心怀愧疚,见到眼前这一幕,又几乎是心疼了。
    他不是不爱靳云鹤,但只是这爱同对余绅的比起来实在过于微不足道了。
    后来他便反省,是不是自己给余绅给的太多,到了现在,他才肯定了这个反省,并开始深以为然。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如此容忍退让过,但这样深沉的爱和无止尽的退让却没有让他得到任何回报,他的希望跌入谷底,又被踩了一脚。
    因此他几乎是莽撞地,就冲过去抱起了靳云鹤,同时沉默地看了余绅一眼,转过身走了。
    余绅未脱口的话终止于这一个眼神,他看着薛覃霈把靳云鹤抱走,心里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嫉妒。
    或是他曾无数次感受到,却终究不愿承认的嫉妒。
    小齐和二狗茫然地立在一旁,被余绅赶了出去,余绅关上门,默默弯下身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这样不安的感觉从来没有在余绅身上出现过,现在终于有了,却是对那毁了容的靳云鹤。
    他曾经那样好看的时候,余绅都没有担心过,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啊。
    余绅知道薛覃霈虽然不学无术沾花惹草,可他对自己的认真却是长久而唯一的,方才他为了一个靳云鹤对自己露出了那样的眼神,那眼神,几乎就是一场瞬间的凌迟,不见血,伤得深。
    眼泪啪啪啪地接连掉了几颗,他伸手抹了抹,起身把杜冷丁找出来,离开了房间。
    薛覃霈不知道这场天大的麻烦起源于自己,反倒风风火火地带走了他。
    他把靳云鹤带回自己屋子里,轻轻放到了床上。
    说来奇怪,靳云鹤一被抱起来以后,反而安静了。他把脸缩在被子里,这样薛覃霈就看不到他的嘴正在发抖了。
    靳云鹤不敢在这时发疯,他的脸早已成了负担,他怕薛覃霈嫌弃他,并且这样的关怀在他短暂的一辈子里实在屈指可数,他太喜欢了。
    于是用手指狠狠掐着大腿,他几乎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薛覃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张口去问,就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里的靳云鹤,像哄一个小孩。
    余绅没在靳云鹤地房间找到人,就犹犹豫豫地走到了薛覃霈的房门口,偷偷地开了一条门缝,看见的正是这幕。
    房间里一直是安静的,余绅就在外面等着,他不信靳云鹤毒瘾上来了,能忍住不发疯。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薛覃霈就发现了被子里的不对劲。因此一把掀开被子,他看到蜷缩在里面的靳云鹤正咬着自己的手臂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
    薛覃霈忍着自己所有的震惊和痛心,低下身来问他。
    靳云鹤却只是呜呜地摇头。
    余绅听见了,便终于不再等,迈步从门外轻悄悄地走进去,把注射器和药剂拿出来给薛覃霈看。
    “他这是染上毒瘾了,薛覃霈。”余绅看着他轻声道,“杜冷丁。”
    “放屁!”薛覃霈突然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然而先是粗鲁地否定,也不看余绅,兀自踱起步来。
    他的脑子里不可抑制地重复怎么办怎么办,但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二字落在余绅耳中又是引起一阵心惊,他也不说话了。
    “他是怎么染上的啊?”薛覃霈暴躁地想,踱步更快了些。
    而后想着想着,突然像是被人敲了一锤子,心一沉。
    杜冷丁!
    他染上的是杜冷丁啊!
    “妈了和个x的!”薛覃霈一拍脑门,“杜冷丁啊!”
    而后似哭似笑:“原来都他妈的怪我!”
    余绅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肯定是医院给他镇痛的时候用的,你别这样。”
    薛覃霈低头看着柔声说话的余绅,看出了他的伤心,也觉出了自己的自责。
    他突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什么事都没干成过。
    真窝囊。
    然而这样一来,他却更不想面对余绅了,因此抽出手来,低下头嗯了一声,而后看着他道,“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照顾他就行。好不好?”
    余绅就怕他说这句话,因此摇摇头:“我可以帮你…”
    薛覃霈即刻拒绝了:“我想帮他。”
    而后看向床上的靳云鹤。
    余绅便无言以对,他点点头,掰开薛覃霈的手把药放进去,然后走了。
    
    第45章 肆拾伍 坑
    
    薛覃霈这次是非要帮他戒了这个瘾不可,因为目的明确,意愿强烈,便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
    那日过后,余绅就很少留在家里了,他发奋学起了香港话,想在外面找份工作。毕竟虽然没有完成学业,他也曾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时间久了以后,薛覃霈知道靳云鹤犯瘾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像被蚂蚁啃一样难受,身体状况很是不稳定,有时热得像个火炉子,有时则冷得盖几床被子都还会发抖。
    后来他热了,薛覃霈便钻进被子里去,让他贴着自己,他冷了,薛覃霈也让他贴着自己。毕竟他热了自己就凉,他凉了自己就热,两人贴着,总是能好一些。
    靳云鹤也有少数时间是清醒的,瘾头过了以后,他睁开眼,总是薛覃霈陪着。
    时间长了,他虽不敢相信,却也清楚地知道了这陪伴竟都不是梦,因此就只是安静地看着。
    但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靳云鹤有时会暴躁得像头小牛,四处顶撞,停也停不下来,这时薛覃霈就只能把他绑住,自己则在旁看着他。
    谁知道谁更好受些。
    到最后瘾终于戒了,靳云鹤就像换了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已经没瘾的时候,几乎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他颤颤巍巍地掀开袖子,看着手臂上已经淡下去的针孔,看了一会儿就不再说话,兀自坐在地上靠着墙,像睡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床上了,薛覃霈不知道什么叫戒完了瘾,私下里跑了好几趟去找休斯医生,休斯医生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坚持说这得看病人自己。
    因此如今薛覃霈只是习惯性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种种努力已经有了成效。
    时至今日,薛覃霈也瘦了一圈,下巴上胡茬都出来了。
    他见靳云鹤安静地睁了眼,便知道他是清醒的,于是走近了轻声道:“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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