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路

第83章


蒋逊翻出阿崇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蒋逊?”
  蒋逊直接问:“贺川呢?他手机关机。”
  “他下午就跑了,没跟你说?”
  “跑哪儿去了?”
  “去机场了,他去机场了,他要去找你!”
  蒋逊一怔。
 
  深夜,一辆面包车飞驰在去机场的路上,蒋逊不停地拨打贺川的电话,始终关机。已经到了航班降落的时间,蒋逊加快速度,几乎横冲直撞。
  红绿灯,蒋逊刹车,再次按电话,也许是听了几个小时的人工音,她乍听到“嘟嘟”声,一时没了反应。也就三下,那边立刻接了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贺川……”
  “蒋逊……”
  “你在哪?”
  “你还没睡?”
  一齐停下。
  红绿灯过了,蒋逊发动车子:“我在路上,我来接你。”
  “……”贺川顿了几秒,“我已经上车了,你到了哪里?”
  “中山北路。”
  那头突然喊:“停车!”
  蒋逊问:“贺川?”
  “停车!掉头!”
  “不行啊,红绿灯怎么掉头啊!”
  车流声,汽车轰轰声,喇叭声。
  蒋逊一愣,握紧方向盘,看向后视镜,镜中,十字路口另一头,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边上几辆车不停地摁着喇叭,一个男人从车上跑了下来。
  蒋逊把车停到路边,立刻开了车门。
  昏暗的十字路口,城市的霓虹灯下,稀疏的车流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没有言语,只有彼此重合的心跳声。
  车笛长鸣,两人回到面包车边,蒋逊被他按在车身上,贺川一边吻她,一边扣开门,门开了,他将她搂紧,蒋逊渐渐的靠到了椅沿上。
  贺川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嘴唇,松开了,让她坐上去,他把门一阖,绕到了副驾,刚坐下,就把她整个人揽了过来。
  蒋逊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呼吸交给他,外面车子经过,故意按下喇叭,他们谁都没停,谁都没理。有人起哄了,他们旁若无人。
  许久,贺川捧住她的脸,粗声喘气:“回去?”
  蒋逊气喘吁吁地点点头,坐稳了,系上安全带,终于往回开。
 
  贺川第二次来到杂货店,第一次来是白天,他只站在门口没有细看,这次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来钱杂货店”的招牌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铺子里有一个柜台,货架已经搬走了,柜台后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凳子,一个烧过纸的脸盆,一床小毯子,还有躺在那里的遗体。
  遗体盖着布,凸起一个轮廓。
  蒋逊问:“是不是没吃晚饭?”
  “没吃。”
  “我今天没煮,昨天还有剩菜,能不能凑活?”
  “我来吧。”贺川一指,“那里是厨房?”
  “嗯。”
  厨房在杂物间后面,过了杂物间,就是一个只容两人转圈的小厨房,一个老式抽油烟机,一个煤气灶,一个电磁炉,几只锅子,厨房简简单单。
  灶台底下放着一个铁桶,贺川打开一看,水里正浸着年糕。
  蒋逊说:“昨天隔壁店的阿姨送来的,说是山里亲戚自己做的。想吃年糕?”
  贺川问:“炒年糕怎么样?”
  “行。”
  贺川脱了外套,给锅里倒上油,年糕快速切片,油热了,他先打了两个鸡蛋,翻炒一下就倒进年糕片,一旁蒋逊已经备好蔬菜,等他炒得差不多了,把菜叶子倒了进去。
  蒋逊说:“你下厨挺熟练。”
  贺川说:“一个人干惯了。”
  “经常下厨?”
  “刚工作那会儿经常下厨。”
  很快出了锅,贺川盛了两碗,两人也没出去,就站在厨房里吃。
  年糕很烫,两人闷头吃,头顶的灯泡暗暗的,光线昏黄,几只小飞虫盘旋在上空。
  贺川吃了一会儿,说:“有虫子了。”
  “嗯,天气暖和了。”蒋逊低头吃着,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贺川随口说:“有空就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
  “再说。”
  过了会儿,贺川抽走她的碗:“盛多了。”他捞了几下,把剩下的全吃完了,碗底是一层黄色的油。
  等他放下碗,蒋逊递了块毛巾给他:“我洗脸的。”
  贺川接过擦了擦,把毛巾还回去,问:“打了我多久电话?”
  “也没多久。”
  “下飞机忘开了……你手机下午关机?”
  蒋逊说:“没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的。”
  她把碗放进水池里,倒上洗洁精,卷起袖子打算洗了,贺川握住她胳膊,“我来。”
  “我手好了。”蒋逊找出双手套,“我戴这个。”
  贺川没再拦她,靠在旁边看她洗碗。洗洁精柠檬味,冲淡了炒年糕的香气,她戴着副黄色的橡皮手套,动作麻利。
  贺川问:“今天发的新闻看了?”
  “看了。”
  “那些照片都看了?”
  “都看了。”
  贺川问:“晚上为什么打我电话?”
  蒋逊洗好了,把手套抽了出来,搁到一边说:“你头上的疤怎么来的?”
  半晌,她才听见贺川回答:“手术疤。”
  她问过几次,他第一次回答。
  蒋逊又问:“什么手术?”
  “脑瘤。”
  蒋逊把锅盖架起来沥水,望向他,又问:“什么时候动的手术?”
  贺川答:“10年。”
  “为什么流鼻血?”
  “上火。”
  蒋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贺川一笑:“真上火。”
  小飞虫围着灯泡,狭窄的厨房里只有贺川的声音。“我问过阿崇,第一次是高反,前天那次是上火加上累的。”
  蒋逊问:“会复发吗?”
  贺川睨着她,没答。
  蒋逊母亲缠绵病榻多年,她常年跑医院,对这些病并不陌生,她知道的,贺川骗不了她,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想着这大半个月发生的事。
  蒋逊冷声:“为什么戒烟?”
  贺川过了会儿才答:“吸烟有害健康。”
  “那个小糖罐里装的真是戒烟糖?”
  贺川扬唇:“药。”
  “什么药?”
  “降低复发率。”
  蒋逊问:“几年可能复发?”
  贺川答:“7年。”35岁。
  蒋逊顿了会儿:“那回离开巴泽乡,你没吃醋……为什么给我冷脸?”
  “……在想要不要甩了你。”
  他流了鼻血,他从小到大都没流过鼻血,除了那一年。
  蒋逊问:“为什么没甩我?”
  贺川没答,他扣住蒋逊下巴,伏下头亲了下去。
  ☆、第70章
  蒋逊没迎合也没抗拒,任由他吻,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平淡。贺川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叹,唇还贴着她,托住她的后脑勺,小指无意中勾到了一根红绳,渐渐的,他另一只手贴住了她的胸口。
  天气转暖,她穿着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硬物,是一个圈,中间镂空,直径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伞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两颗心头,云散日出,万物复苏。
  蒋逊闭上眼,踮起了脚。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这刻稳稳贴合。
 
  杂货店的门还没关上,风呼呼地往里吹,蒋逊把门关好,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两块新毛巾,问:“你什么都没带吧?”
  “嗯,没来得及。”
  蒋逊又拿出只牙刷,说:“我带你上楼。”
  贺川问她:“今晚还要守夜?”
  “嗯。”
  贺川说:“再拿张凳子。”
  蒋逊顿了会儿,把毛巾牙刷都搁到了柜台上,去杂物间翻出一把椅子,给贺川搬了过来,又顺手把另一边的小毯子拎了拎,盘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说:“坐。”
  贺川坐她边上,扫了圈空荡荡的店铺,问:“东西都没了?”
  “嗯,让石林帮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
  “我看你外面贴了招租,招到了没?”
  “哪这么快啊。”蒋逊说,“你还是上楼去吧,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待会儿就天亮了。”
  贺川没理。
  一张椅子,一张毛毯,空荡荡的店铺,昏黄的灯光,寂静清冷。昨晚他打电话,这边安安静静,这女人跟他说:“不是我一个,还有人陪着。”
  贺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问:“昨天你也守了一夜?”
  “嗯。”
  “就这么干坐着?”
  “不是,玩手机了。”
  贺川瞟了眼盖着布的遗体,问:“不怕?”
  “怕什么啊。”蒋逊笑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过了会儿,贺川问她:“磕头了吗?”
  “磕了。”蒋逊看向那边,“人死灯灭,就这么老老实实送他走吧。”
  贺川突然站了起来,蒋逊仰头说:“厕所在楼上。”
  贺川没找厕所,他把搁在遗体脚前的跪垫拉出来一些,扶住膝盖,双膝跪地,一气磕下三个头,磕完起身,把火盆拿过来,问:“打火机呢?”
  “……柜台上。”
  贺川拿了支打火机,又跪了下来,从麻袋里拿出元宝,点着了扔进火盆里,盆里火势渐旺,他一声不响地往里面扔元宝。
  烧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蒋逊,隔着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双眼水润。贺川收回视线,又扔进几只元宝,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蒋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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