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杏花红

40


    蓦地醒来,屋外已是星光点点。
    严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方振乾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她翻身下床,因为动作猛烈了点,脑袋里有神经一阵阵的抽疼。
    小客厅的餐桌上干干净净,所有的杯盘羹碟都不见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依稀忆起几小时前这里的混乱场面,醉酒,接吻,严佳的脸有些发烫,似乎自己还很过瘾的说过些狠话,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方振乾死灰般的眼神。
    摇了摇头,此刻的她只觉得疲累,无法作多余的思考,她去卫生间略微清洗了一下,又爬回床上。
    天终于大亮,秋日柔和的阳光透过薄纱般轻柔的窗帘晃入严佳的眼睛。
    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睡得很饱。
    她没有立刻起来,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盯住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愣。
    有些思绪堵在心头很乱,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一整天,方振乾都没来打扰过她,严佳暗舒口气,如果他来,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在家里窝到晚上,心情始终郁郁,憋闷的让她想大喊大叫。
    明天,一定要出去。
    于是,当翌日的第一道晨光洒进屋内时,严佳已经装扮停当,背上旅行包,踏出了家门。
    她要去的地方是绍兴,那个充满了浓郁的江南气息,与现代都市有着截然不同风情的文化古镇。
    这是她第二次来绍兴,踏在仓桥直街厚重的青石板路上,她找不回上次来时的恬淡和怡然。满目所见是如潮般涌过的游客,连转个身都困难。在这样人满为患的地方,她益发的感到了孤独和兴味索然。
    打起精神,她还是坚持游历了几个名胜景点,咸亨酒店,鲁迅纪念馆,鉴湖,和数十万游客们争夺着空间,常常会被人委婉的劝一句,“不好意思,让一下,我们要拍张照。”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她跑了三家旅馆,终于找到一间住房,价格是往日的两倍。
    睡得很潦草,第二天,早早退房之后,她去了诸暨。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绝代佳人西施就生长在这里。白色的西施雕塑静静的呈现着,引无数游客竞合照。
    继续朝前走,离西施故里不远,有著名的五泄瀑布,它以神态奇特,变幻莫测的姿态闻名于世。
    站在空幽的峡谷底端,举头望向擎天而下的白色水幕,细细密密的水珠飘到脸上,冰凉而清新。闭上眼,湍流不停的水声掩盖了所有凡尘俗世的喧嚣,让严佳浮躁的情绪渐趋沉静,蒙尘的心灵得到洗涤。
    攀上涵湫岭的瞰瀑亭,严佳在那里伫立良久,游客们来了一拨,走了,又来一拨,渐渐的,人稀散了。
    严佳慢慢的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个小商铺,店面不大,门口摆了一盘棋,有两人坐着静静的对弈。
    严佳低着头缓缓经过。
    “姑娘,要算个褂吗?”
    严佳惊觉的停步,扭头望去,是对弈的其中一个老人在跟她说话,但见他面目和善,精神矍铄,有一把长长的白须,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她走了过去,才看清老者身后的树上,挂着个破旧的招牌,歪歪扭扭写了‘算命’两个字,原来他们还做这样的生意,严佳失笑。
    她从没算过命,偶然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有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女迎上来要替她算时,她都避之不及,满心嫌恶。
    然而,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山镇,到处都沾染着闲适的气息,她居然没有拒绝,反而在对方示意的位子上坐下。
    另一个人见老者有事,很识趣的收了棋盘,入店铺而去。
    “老先生,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你为什么独找我算命呢?”严佳奇道。
    “你有心事。”他笃定的望向她。
    老人终日坐在门口,观察的人多了,怎能看不出严佳那心事重重的脚步。
    严佳来了兴趣,“怎么个算法?”
    “随你挑,可以测字,可以看手掌,可以抽签。”
    严佳略一思忖,“那就抽签吧。”
    老人给了她一筒竹签,上面想必写着各种戳语。
    严佳把签罐捧在手里,看那又黑又脏的罐身和签杆,心里不免有疑问,难道一个人的命运能够由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所掌控吗?
    虽然这样想着,手却已经按着老人的吩咐摇晃开了。
    竹签在竹筒里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有一根签终于耐不住,脱离了筒身,率先甩了出来。
    严佳拾起签,深吸一口气,翻转过来,签上是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严佳默念了两遍,有缥缈的惆怅裹上心头。
    老人接过竹签,扫了一眼,又望望严佳的神色,已揣摩出了八九分,算命,其实也是一门心理学。
    “被姻缘所困?”
    严佳点头。
    “你们两个互相都有意?”
    严佳犹豫了一下,“算是吧。”她不能对天撒谎。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就好好珍惜吧。”老人呵呵的笑道。
    严佳微蹙着眉,对着陌生人,她发现其实要讲出心里的困扰也很容易,“可是,他伤过我,我没法原谅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老人收起笑容,捋一把白须,半闭起眼睛,思量了会儿,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一个著名的寺院里,住着一位非常有道行的道长。他养了一条狗。狗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放下’。每到日落时分,道长就为‘放下’送饭了,嘴里还一边呼唤着:‘放下!放下!’小弟子觉得很奇怪,就问道长:为什么要给狗起这个奇怪的名字,人家的狗都叫阿黄、来福什么的,为什么您的狗叫‘放下’?道长不语,让他们自己去悟。小弟子就观察老道长,终于发现:每天当道长喂完狗后,就不再读经书,到院中打打太极拳,散散步。小弟子到道长面前,诉说了他们观察的收获,老道长微笑地点点头说:你们终于明白了。其实我在叫狗的时候,其实也是叫自己‘放下’,让自己放下许多事。你一定会发现:天并不会塌下来。这并不是不求上进,恰恰在于懂得放下的,才最终会赢。”
    严佳托着腮,认真的聆听。
    “人生苦短,劫难也多,如果你把每个包袱都背着走,会很累很累,甚至有一天可能走不动,所以,很多事要放下来,才能轻松,更重要的是,只有放下了,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别人一条生路,只有放下了,你才会找到真正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老人的几句话,重重的撞在严佳的心上,仿佛有壳一样的东西,被震裂了数条缝,摇摇欲坠。
    这个陈旧的故事,老人给很多人讲过,几乎算是万金油,但每个人听完后的感悟各有不同。
    人,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算命,而是,开解。
    严佳似乎懂了些什么。
    付了钱,谢了老人,她疾步下山,天,就快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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