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在手,天下我有

11 婚宴


水色天光,吉时良辰。
    御临风喜服加身,将腰线勾勒得很是玉树。我眼巴巴的望着,脑中莫名生出了曲徵穿这喜服的画面,定是美得惨绝人寰禽兽逃窜山崩地裂……
    “你在想甚?”苏灼灼凶巴巴的道。
    我霎时正襟危坐:“我没有想曲徵,一点也没有。”
    ……
    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我松了口气,这货趁曲徵不在,大清早便寻我的晦气,不准我坐他身畔也就罢了,连想一想都不行咩。
    “苏姑娘,”我试探道:“这几天很忙罢。”
    “还好,帮御伯伯忙些宴请迎送。”她斜睨了我一眼:“不过今日之后便无事了,你休想趁我不在到公子身边去。”
    我默默的叹气,为甚何种话题她都能拐到曲徵身上,这要怎么套话。
    行礼之时,曲徵站在一众江湖新秀之中,很是遗世独立。
    他换下了昨日的白衣,着了一身浅碧外衫,内敛又温润。日前在马车上,他曾与我说,婚宴上不可穿得太素,是以替我置了新衫,并非嫌弃我甚么。彼时我早已过了这个别扭的时段,大方的道了声多谢。
    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委实是多虑了。
    然此刻,便有个恨不得别人看出她很素的姑娘,一身惨白惨白的裙裾,不施粉黛,容颜清雅,分外惹眼。我小声凑近苏灼灼,奇道:“那是谁?”
    “那是风云庄的晋姑娘。”苏灼灼用一种“你孤陋寡闻”的眼神鄙夷了我一番,声音里携了点八卦的气息:“风云庄剧变,难为她一个妙龄女子,竟撑得住。”
    我恍然想起慕秋曾与我闲话,而今江湖四分天下,除却瞿门、俞家、九重幽宫,便是桃源谷风云庄了。因其二派毗邻而居,祖辈关系亲近,便结了盟自成一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
    大约一年之前,风云庄首席大弟子宋涧山窃取门派秘籍,叛出师门,并杀死了庄主晋风云。此等弑师大孽之徒,一时间恶名昭著,成了比九重幽宫还要邪门的人物,遭到各大派的围捕追杀,至今还在潜逃。
    而晋风云早年丧妻,晋安颜便以双十年华,独自撑起风云庄,要为晋风云守孝三年,立誓手刃宋涧山。
    我不禁唏嘘,瞧这姑娘弱柳扶风的模样,昔年风光如今剧变,她竟能独自来此贺喜,不丢了风云庄的颜面,当真可敬可佩。
    这厢慨叹完,那厢喜娘已经掀了轿帘,御临风伸出手,牵了红绸的一角,便现出了金慕秋红衣曳地的华美之态。她盖着绸布,随着御临风缓缓前行,一对如画璧人,身上都似有光。
    我禁不住弯起嘴角,真好。
    御非与黑白无常客坐了上首,金老爷夫妇次之,新人礼成。慕秋被牵去洞房,我心知此时不能与她言语,便趁宾客乱哄哄的吵杂敬酒之际,偷偷挪到了金老爷身畔。璞元真经的事,他定是不知情的,我需提醒他万事小心,一切均推到那托镖人身上便是。
    其实我原初打算,只想与他神交一番,引其与我去后院碰头。可惜这老头儿几年不出镖,酒多喝了两杯,竟然老眼昏花了,瞅了我半晌,神情很是困惑。
    我使劲挤了挤眼睛。
    金老爷浑身一震:“我,我已有妻室。”
    ……
    “老爷。”我磨着牙齿道。
    “啊,百万!”他大步走来,一把拍向我的肩膀道:“镖可送到了?你怎会在此处?平安便好,平安便好……慕秋见你久去不归,急得饭都吃不下。”
    这嗓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在场皆是习武之人,耳朵尖得紧。便听四下喧闹渐次散去,御临风、俞兮、苏灼灼、晋安颜……无数双眼睛穿过圆桌酒杯,定定的向我刺来。
    我默默的觉得黑云压顶。
    “这位姑娘……”一离我最近慈眉善目的老者道:“是金氏镖局的镖师么?”
    众人的目光如芒刺一般,我僵着身子,做不准该如何回答。金老爷一怔之下,到底是闯过江湖之人,发觉不对也没有贸然接话。便见御非走了过来,疑道:“你不是……”
    “她是金氏镖局的镖师。”一个声音清朗道:“亦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曲徵站在我身畔,轻轻攥了我的手。
    他掌心温热,容色坦然,便这么一站,仿佛驱了我心下所有的彷徨。
    “这位金姑娘行镖之时遇了些麻烦,在下便让她化作我的琴童,护她去了苍雪山,一路多亏各路朋友关照,俞姑娘也是知晓的,对么?”
    俞兮脸上一白,目光掠向我,眼中惊疑不定。这番话说得委实巧妙,各大派心知他言语的“关照”是何用意,亦终于明白一路将他们阻回来的瑾瑜便是瞿门曲徵,只是偏偏不敢开口质问,否则便落了觊觎璞元真经的口实。
    “一路朝夕相处,我与金姑娘相见恨晚,定下婚约亦是水到渠成之事。”曲徵不着痕迹的捏了下我的手,我心中一凛,稍稍平复了些。眼下是我设想中最好的局面,他当众承认我与他的婚约,如此璞元真经这祸端,终于丢给瞿门,再无金氏镖局甚么事了。
    至于我能否全身而退,便只看自身造化罢。
    “如此,倒要贺喜曲公子了。”那慈眉善目的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微微倾身相贺。
    “多谢俞师伯。”曲徵弯起嘴角道,我恍然了悟,这老者原来是与瞿简齐名的老英雄俞望川,亦是俞家的现任掌门,俞琛与俞兮的爹爹。
    “不知瞿门主何时出关,老夫多年不见他,连收了这么个神秀的弟子,都藏着掖着,当真该罚两杯。”俞望川抚着胡子道。
    “两杯怎够,须得十杯!”御非哈哈一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终是缓和了下来。我随着曲徵落座,各派前来道贺打探之人此起彼伏,苏灼灼沉着脸,只是闷头喝酒,我复又觉得背后凉飕飕。
    喧闹了半日,酒席近尾声。我在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下抿着嘴,蚊子般的对曲徵道:“不好意思哈,这般当众承认,打乱了你的计划么。”
    难为他竟然一字不漏的听清了,曲徵低下头伏在我耳边,轻笑道:“没有,当众承认,原就是我的计划。”
    这般姿势,便似我二人在亲昵的说些私话。我惊讶的侧头看他,却不知他离得如此之近,脸颊几近碰到他的唇,登时半张脸如火烧般掠开红云:“那、那眼下……”
    “眼下,你须告知金老爷实情,让他一切装作不知便好。”曲徵低声道:“今日之后,会有各路人马来打探引诱,甚至娶你做少夫人,认你做干女儿,都不稀奇。”
    我默默的吞了下口水,怪不得刚才那几人与曲徵说话,却连番向我挤眉弄眼,原是意欲勾搭。
    “当然,亦有直接来取你性命,迫你说出真经下落的。”他微微笑了笑:“你预备如何应对?”
    我坚定且果断的道:“一律推到你身上。”
    曲徵失笑:“好计策,但未免过于无情了些。”
    这货居然说别人无情,便好像狐狸指责兔子狡猾一般,委实笑话。我面不改色,亦跟着笑了笑。他风姿本就卓绝,这般笑起来,实是惑人之至,引了在场一众女子火辣辣的目光。
    于是在苏灼灼的神情变得要吃人一般时,我终于在众多眉飞色舞中,后知后觉的接到了属于金老爷的那一枚飞眼,借着曲徵挡住他人一时,悄悄的从大厅溜了出去。
    我与金老爷到了一处隐蔽的厢房,白妗妗于门口守着,乌珏在屋内候着我二人。时间紧迫,我心知各派马上便会跟来,便将整桩事情去繁从简,快速说了一遍。
    乌珏蹙着眉,面有忧色。而金老爷直接愣了神,半晌没有说话。
    “近日镖局前后,多了许多暗中查探之人,我便觉着不对。”乌珏叹道:“想不到竟是这么一桩天大的祸事。”
    金老爷默然良久,轻轻一叹,忽地向我深深作了一揖。
    我忙想后退,却被乌珏抵住了:“姑娘不必客气,你受得起。”
    “上天怜我金家……”金老爷喃喃道:“若不是百万你,这一场天降横祸,镖局怎样都是避不过的……只可惜,只可惜拖累你了。”
    我心中一酸,站直身子道:“老爷言重。若不是小姐和老爷,我如何能活到现在?”
    “当年秋儿救下你,果真是我们金家的福分。”他目光忧虑,苍老中尽显疲惫之色。我不知该说甚么,便躬身道:“此事……此事还是先莫告诉小姐罢,她刚刚大婚,别……别让她糟心。”
    金老爷不答,只是叹气。却见乌珏上前一步,赞赏道:“我如今才知,为何慕秋这样看重你了,金姑娘忠义,教乌珏拜服。”
    他顿了顿,转向金老爷道:“为今之计,镖局须得退身事外,暗中寻查托镖人才是上策。等这阵子过了,我当收金姑娘为义女,风风光光嫁入瞿门。”
    我与金老爷都是一愣:“这……”
    这岂不是引火烧身么,各派想拉拢我,只因不知璞元真经是假。乌珏既知这是一场阴谋,不躲得远远的便已是仁至义尽,怎会……
    “姑娘年幼,尚且忠肝义胆。”乌珏坦然一笑:“难道乌珏便怕了这群匪类不成?你冠了我的名号,总教江湖和瞿门的人不敢欺负了你才是。”
    三年之中,我一直觉得慕秋这位师父总是板着脸太过严厉,是以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多做停留。如今细细瞧来,他大约五十出头年纪,浓眉大眼,目光磊落,极有侠者之风。
    收为义女,收为义女……我心中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隐隐欢喜时,白妗妗出声示警,似是有人走近。我急忙从后窗翻出,依了金老爷的指点,抄偏僻小道回了自己的厢房,关门之时心中都是暖烘烘的。
    忽地一个声音轻道:“事情已谈妥了?”
    我万万没料到房中有人,吓得魂魄出窍,险些将手中插门的杠子丢出去。曲徵坐在桌前,弯起嘴角道:“原想你此去陈情,总要声泪俱下一番,不想竟笑得如此开怀,是我多虑了。”
    我摸了摸脸,这才发觉脸上一直挂着笑,揉了揉哼道:“你怎么在我房里……也不说一声,很吓人的好咩?”
    “我亦没藏着躲着,是你笑得专注,没瞧见罢了。”他目光淡淡,我瞅了他半晌,心中却仍是激荡着乌珏的话,忍不住欢喜便问道:“曲徵,你爹娘在你身边么?”
    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随即垂下眼:“我是娘亲抚养大的,爹……不过幼时见过几面。”
    “真好,你爹娘都在。”我由衷的笑了笑,心知不可将失忆之事告诉他,便接着道:“我从来都不知爹娘长得是甚么模样。”
    大约我的爹娘,都在靖越山村寨中被人害死了罢。
    “镖局虽好,慕秋终要出阁,下人也常有离散。”我坐在他身畔道:“其实我一直心心念念要嫁人,不过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家罢了。”
    曲徵静静望着我。
    “乌珏说要收我做义女!”我笑弯了眉眼:“你没瞧见他的样子,好英雄好气概……就算,就算你日后休了我,我都有家,有爹娘了!”
    其实我亦曾想过,穷尽一生,也要为村寨报仇,要为我那记不起的爹娘报仇。但是又如何呢,人都死光了,莫说我还不知仇人是九重幽宫还是血月,我就这样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们泉下有知,便开心了么?
    人总要有些个念想,才活得有血有肉。每每午夜梦醒,我便觉得心中薄凉,枯得让人心慌。我实是不该单独活下来的,举目回望,甚么都没有,甚么都记不起。
    可如今,我要有家了,有了真正属于我的牵绊。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曲徵撩起我耳边的发,轻声道:“你笑起来眼底有两粒卧蚕,很好看。”
    他神色温柔,双眸如同幽深的古井,望着我的时候,仿佛凝了世间所有的光华风致。
    彼时大约我是真的被惑住了,是以心中竟没有禽兽叫嚣,便觉如在云端,虚虚实实,飘飘渺渺,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只是呆呆的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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