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在手,天下我有

12 月夜


桃源谷大喜次日,天蒙蒙亮。
    我惆怅的望着幔帐,按照慕秋那些艳本发展,昨日气氛那般好,我与曲徵四目相对之后,接下来应情不自禁的缓缓靠近,再缓缓靠近……难得苏灼灼不在,我好歹也是他的未婚妻,趁他休我之前占个便宜,亦是圆满的。
    可惜半路陡生了几下突兀的敲门声,美好氛围果断破灭。我让曲徵在屋内藏着,自己苦着脸去应了门,外面竟然站着俞琛。整个婚宴都不见他露面,原是来迟了半日,大约是听俞兮说了此时的情状,便直接过来寻我,下手之快,很有俞家的风范。
    说起来,我与他不过在那蹩脚饭庄有个不甚愉快的一面之缘,难为他说得风花雪月天雷地火,并想认我做个义妹。我念及曲徵曾说的种种,还未推拒,便见他从房内走了出来。
    俞琛登时双目喷火。他白白去了趟苍雪山,迟了婚宴,失了颜面,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位瑾瑜公子。而后我瞧着曲徵淡然的神情,默默觉得他大约早已掐好时辰,算到俞琛此举,怕我应付不来,便到我房中好整以暇的守株待俞。
    于是经过一番假惺惺的客套,夹带唇枪舌剑笑里藏刀,这梁子算是实打实的结下了。
    辰时我出了厢房,一路都有人指指点点。不过一夜功夫,我与曲徵掩门私话的行径便传得满天飞,那些昨日还胆肥的当着曲徵的面用眼神勾搭我的新秀公子哥儿们,今日便都转而觉得我很像他们失散多年的妹子,大约谁都不想为了璞元真经娶个二手货。如今看来,俞琛直接想认我做义妹这厢,很有远见。
    然我进了大厅,顿时便悟了。
    彼时宾客纷纷相辞离去,俞琛瞧着赖在曲徵身边的苏灼灼,那叫一个含情脉脉,那叫一个柔情似水,看得我都要替苏灼灼抖上一抖,怪不得他不肯勾搭我,原是因为已有心上人。
    我还未及探究八卦,便见晋安颜一身素衣向我点头:“金姑娘,借一步说话。”
    难道她也要认我做义妹么……我神思飘忽,随她到了角落,便听她单刀直入道:“前些日子,我指派风云庄弟子去打扰姑娘,并不是为了璞元真经。只是我想人人都想要那东西,宋涧山亦不例外,许是能得到他的下落。给姑娘添了麻烦,莫怪。”
    我大为惊奇,谁都不敢说破璞元真经此事,她竟轻描淡写的代过。细瞧之下,晋安颜虽柔弱,秀雅眉眼中自有一股英气,很是凛然,我登时对她生了好感。
    “好说。”我回了一礼,晋安颜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我忽地想劝慰她几句,便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子道:“晋姑娘,还请节哀……你定会手刃宋涧山的。”
    晋安颜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承姑娘吉言。”
    近了巳时,厅内所余之人不多,俞兮淡淡的与众人告别,随着晋安颜身后出了大门。苏灼灼俏生生的站在曲徵身边,白衣桃纱相映成辉。她满目不舍,却是甚么也未说。私以为她维持这番第一美人的矜持模样也颇不容易,若是拿出平日待我的三分横蛮,想必曲徵早被她拽走了。
    俞琛上前劝道:“灼灼,我送你先走罢。”
    “不,我要等公子一起。”苏灼灼很是固执。
    曲徵转向我,淡笑道:“百万,你眼下是不肯走的罢?”
    三人一齐看向我,瞧苏灼灼的眼神,我若敢点头就别想活着出谷了。
    可惜,莫说我还没与慕秋相见,单说这谷外守着的各大派探子,此时就断断不能走。我脸上堆出一团笑,讪讪道:“我确然不能走,不过曲徵你尽可跟苏姑娘先行离去。”
    将麻烦丢还给曲徵,我默默的站在一旁努力融入风景。
    曲徵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先走,让其他派趁虚而入。他专注的望着苏灼灼,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师姐你先行回去,与师父禀报近日之事。”
    大约是抬了“师父”二字出来,亦或是被曲徵直接的目光瞧得羞赧不已,苏灼灼脸红了红,不再言语,这番情状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俞琛嫉恨的看了曲徵一眼,复又道:“既曲公子如此说,灼灼,我们走罢。”
    这次苏灼灼并未再推辞,道了一声“有劳俞师兄”,便一步三回头的去了,神色很是依依不舍,又顺带狠狠剜了我一眼,我便装作瞧不见。
    一众盯着我的门派找不到缘由留下,也只得走了个干净,至于在不在谷外守株待我,那便未可知了。黑白无常客留在了桃源谷与御非叙旧,金老爷匆匆与我话别后便即刻动身,直接回靖边查那托镖人之事去了。
    按当地婚嫁之仪,新嫁娘次日除了拜别父母,是不可见外客的。我不能见慕秋,又没了对头,悠闲之余,又觉得很是空虚。
    曲徵倒不似前几日那般消失个无影无踪,我在桃花林逛着,他便随我缓缓踱步。反正我二人关系已是人尽皆知,桃源谷的人见怪不怪,便放任我二人随意进出。
    彼时风光正好,曲徵一袭白衣,在树下盘踞而坐,十指修长琴声悠悠,桃花纷纷如云似雾,人与景致相映相衬,若临天上人间。
    我瞧了半晌,不由想起在苍雪山片刻温柔的时日,他也是这样教我抚琴,一般的姿势,一般的神情,一般的……无心。
    是的,他无心。
    他可以前一刻温声软语,下一刻便生生见我倒在他眼前,面上还沾着我的血,眉头都不蹙一下。那道刀伤在我心里,一直未曾愈合。
    我闭了眼,深吸口气,漫天桃花旋舞,终于缓缓散去。就算生得再美,就算待我再好,就算有些瞬间会觉得被惑住了……可他是曲徵,是这世间最为无情无心之人。
    我永远,都不可以爱上这个人。
    琴声清幽,声声入耳,但转瞬便可忘记。
    有些事其实早就清楚,却一直不愿相信,只有这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心里才会好过些。我看向曲徵,眼中不再翻覆,笑着拈了根桃花枝,向他丢了过去。
    “这是甚么曲子,忒催眠,来首激昂些的罢!”
    琴声戛然而止,曲徵信手接了桃花枝,淡淡一笑,凑近鼻间轻嗅。眼睫如扇桃花似锦,委实是副人面桃花的好景致。我复又觉得趁他休我之前,定要占些便宜,才对得住自己。
    正思量怎么不着痕迹的占便宜,便听一声轻笑,有人朗声道:“二位真是好兴致,我如今方觉,桃源谷数十里桃林,融了这琴声,才是圆满。”
    一人玄衣加身,俊美华贵,正是御临风。他负着手,淡淡将我望着:“靖边镇一别,金姑娘倒今非昔比。”
    诚然他话中没有嘲弄的意思,桃源谷也并未意图染指真经,我听了却不舒服,便直视他道:“御公子已是我镖局的姑爷,亦是今非昔比了,怎不去陪着少夫人呢?”
    他眼中不见太多情绪,缓缓踱了几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素色的帕子,握在掌心,垂目道:“情若深绝,相隔天涯又何妨?”
    ……最讨厌文绉绉的话了,欺负我这俗人听不懂是不是。我撇了嘴,定睛瞧了他手中的帕子,五指间露出一截青翠的竹子花样,绣得很是粗糙,正是慕秋给我包如意糕,却被他抢去的那方帕子。
    还未去询,便见曲徵收了琴站起身来,白衣零落花瓣,携起一阵淡香。我这才发觉御临风虽是与我说话,身子却是一直朝向曲徵那边,似乎全神戒备。
    “不便打扰御公子游林雅兴。”曲徵淡道:“百万,与我一起走么?”
    我点点头,御临风亦淡道:“客气,来人送贵客出林。”
    他身后走出两个家仆,瞧穿戴似是护林的花匠。两人一高一矮,高个的那个低眉顺眼,矮个的那个年纪尚幼,大约也就十二三岁,他领了命,抬头望了我一眼,忽然便怔住了,复而缓过神来,浑身渐渐抖得像个筛子。
    那神情像是见了鬼一般。
    “小……”他哆嗦着嘴唇:“小姐姐……”
    倏地,我脑中一痛,划过一道光,似是现出了一个宁静的村寨,笑得慈祥的大娘与许多孩童纯真的脸,这些画面转而被一张张似笑非笑的恐怖面具堆满,复又散去,最后漆黑的空间,只余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我,手中提着一把滴血的弯刀。
    这忽然涌出的记忆只是一瞬间,大约是我的神情也像见了鬼,曲徵关切的拉住我的手。矮个的少年垂着头,那高个的家仆福身道:“贵客莫怪,小鱼思念姐姐,怕是认错人了。”
    那小鱼的神色,说是思念,不如说是恐惧。我心知他应与我有些渊源,但事关靖越山村寨。此时御临风与曲徵都在场,我不便与他相认,只道了声无妨,一路都在偷瞧那名叫小鱼的少年,琢磨着寻到机会,我应偷偷会会他才是。
    可惜曲徵不知吃错了甚么药,整天都随在我身畔。
    “你无事要办么?”我假惺惺的询道。
    曲徵不答,只是微微抬眸,定定将我望着,眼中一片深黯:“难道百万不愿与我一起么?”
    ……
    美人计不要用得这么频繁!
    虽然我心知他这番情切均不是真,但不得不说,很有杀伤力。
    于是一日相对下来,品茶游谷,倒也别有情趣。御非摆宴款待黑白无常,顺便邀了曲徵与我一起赏桃花,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我欣然答允。
    是夜皓月高悬,星辉夺目,桃林泛起薄薄雾气,另有一番风骨。
    御非与乌珏坐了上首,白妗妗与御临风坐在我与曲徵对面,我不禁疑道:“怎不见少夫人?”
    “慕秋嫁了人,终有些女儿家的羞涩了,倒是不易。”白妗妗打趣,引得大家笑起来。时年她虽已年岁四十余,眉目间仍有秀雅的影子。白妗妗性子爽朗,但我不过镖局一个下人,与她从来没有机会亲近。此时遇了她的目光,却见她对我眨了眨眼,温婉一笑,很是亲切。
    想必乌珏已知会她收我为义女的事了,我心中欢欣起来,极有胃口吃饭,便趁其余几人高谈阔论之时默默的风卷残云。
    正不自觉噎着间,曲徵为我倒了一杯茶,身子前倾,伏在我耳畔低声道:“西南,半里处,有人。”
    我背后一麻,不自觉便往西南角看去。似乎从那桃树干上掠过一团红影,几道金光直直向着宴席袭来,我慌忙起身,御非黑白无常等武功高强的老江湖也已发现避开,便见站在那里还未反应的,赫然便是白天见过的少年小鱼。
    他手中端着酒瓶,显然被吩咐了在那里伺候,眼见金光就要撞上他的额头,我急急跃起,伸出手去推他。
    千钧一发间,身后涌起一股醇厚的内力,生生将我与小鱼带了个弯儿,与那金光擦肩而过。
    我长吁口气,正想与乌珏道谢,便见西南一抹衣衫纷飞的红影,轻盈的立在桃花枝头,手中一柄弯刀,面上覆着一个似笑非笑的面具,片刻记忆中那个背对着我的红衣女子,也是这样一身装束。她不过站了一瞬,眨眼便不见了。
    “血……月……”
    御非怔道,两个字一出,众人目光不由得都向那钉在桌上的金光看去,不过是枚普通的木头牌子,四角镶了金边,上面用隶书刻着小小的三个字——九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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