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在手,天下我有

13 过去


九重幽宫九幽令,血月擎云索人命。
    一股死寂缓缓的蔓延开来。我手中还握着小鱼的袖子,便见他神色惊惶,像躲瘟疫一般抽开胳臂,急急的退到那高个的家仆身后去了。
    众人脸色凝重,我往曲徵身畔凑凑,悄声道:“血月不是前几年便失踪了么……”
    “血月不是人的名字,”御临风忽道:“九重幽宫两件神兵,血月刀与擎云剑,只有宫内武功最高的杀手,才配冠上神兵之名。”
    所以这个血月,不是三年前可能灭我村寨的那个血月。我心下稍安,御非仍是铁青着脸不说话,乌珏劝慰道:“谷主放心,慕秋亦是桃源谷的人了,我夫妇二人便叨扰桃源谷一阵子,倒要领教九重幽头号杀手的厉害。”
    “世人皆怕九重幽,我却不信这个邪。”白妗妗附和丈夫道,随即看向我:“事关重大,不可牵连瞿门,曲公子与金姑娘还是快些——”
    “我不走!”我立时扬声道:“慕秋有难,我岂可独自逃命。”
    我眼巴巴的瞧向曲徵,其实我留在这里,除了送上条小命毫无其他用处。真正有用的是他,以曲徵的武功智计,我总觉他是无所不能的。
    众人目光如炬,曲徵淡淡一笑:“百万是我未婚妻,她要留下,我自当随她留下。”
    御非终于露出宽慰神色:“有黑白无常客与曲公子仗义相助,我桃源谷终可力创魔教。”
    然他的话,大约也只能宽慰自己罢了。
    江湖皆知,收了九幽令的人或门派,还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过。方才晚宴不欢而散,众人皆表了态度,只有一人很奇怪,那便是御临风。按理说事关他的父母与家业,不说担忧,至少也会怕罢,偏偏他坐在那里木无表情,只是握着那方帕子,独自饮酒。
    这等事还是留给御非去操心,我甩甩头,匆匆赶去少主房中见慕秋。大约这种紧要关头,世俗礼法便没那么重要了,是以一路都未曾有人阻拦。
    “百万!”她讶然起身,飞快奔过来握住我的手:“爹爹说你来了我还不信,怎地送个破镖要这么久,白白让我记挂!”
    这破镖可害苦我了,我压下心中忿然笑了笑,细细向她打量。慕秋面上虽是欢喜,眼中却隐隐憔悴,神色颇有些怏怏。
    “御临风欺负了你么?”我单刀直入道。
    慕秋垂下头:“没有,他待我很好。”
    “那你怎么不开心,你不是很喜欢他的么?”
    “嗯……可是……”她顿了顿,脸上忽地一红:“没甚么。”
    做姑娘时,她那副大而化之的性子,比我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厢嫁了人,果然就扭捏起来。我握着她温软的手,忽然想到九幽令,不由得又郁郁,世事难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的就是眼下这个情状。
    “对了,百万。”慕秋忽地开口:“你还记得那方翠竹帕子么?”
    这许多大事纷沓而来,我都忘了和御临风还有那么一出,当下便简单将当日他抢我帕子的事情说了,慕秋眉头不舒反蹙,我奇道:“那帕子不是你的么?”
    她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终究笑了笑甚么都没说。我与她手拉手坐在床边,聊起分别之后的事,又说起曲徵与鸳鸯同心玉,她便被八卦吸引了去。
    见慕秋终于开怀了些,我不愿提那九幽令,便让她快活一刻是一刻罢。
    当晚我心事重重的回了房,刚躺下不多时,便听门声轻响。
    我还道是曲徵来瞧我,一开门却是那名叫小鱼的少年,旁边还跟着那个高个的家仆。
    “阿包……”他小声唤了一句,那高个家仆鼓励的点点头,小鱼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碗参茶,紧张的道:“多,多谢金姑娘晚宴相救。”
    原来他是来道谢的,我正好要找他,便对那叫阿包的高个家仆道:“我有些事想与他单独说说,可否请你回避?”
    阿包顺从的躬身离去,我将小鱼让进屋内,他的嘴唇复又哆嗦起来。
    我默默的喝了口参茶,堆出一团自觉最为和蔼的笑:“小鱼是哪里人?”
    他望着我的笑哆嗦的更厉害了:“北,北方人。”
    靖越山确是在北方,我略作沉吟,道:“怎想起到中原来做仆役,家中父母都好么?”
    小鱼眼圈霎时红了,嘴唇也忘记了哆嗦:“……爹娘都死了,我无依无靠,被卖到了这里。”
    我心中有了计较,便柔声道:“你是靖越山村寨的人,是不是?”
    他一怔,目光抬向我,试探的道:“你……你果真是小姐姐?”
    三年前那场血灾,这孩子也不过十岁吧?不知他怎样活下来,也不知他受了多少苦。我心中酸涩,握着他的手点点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鱼终于哭出了声:“小姐姐!爹娘死了,萌仔,阿妙,小七都死了!我瞧见你也死了,还以为见了你的魂魄……那么多戴面具的人……我好怕!”
    我脑中忽地浮现出一张张鲜活的面庞,他们持着风筝,追在我身后叫着小姐姐小姐姐,阳光至暖,春风轻柔,满目欢声笑语,只闻悦耳莺啼。
    可这些孩子都不在了,他们永远的留在了三年前的春天,只余那被记忆遗忘的村寨与掩埋在焦灰下的小小骸骨。
    如此这般,应是可确信仇人便是九重幽宫无疑。至于那些面具杀手为何一并死了,是不是血月所为,我却已没有心思去深究。
    小鱼抽噎的说着,那些飘渺的记忆碎片,因他的哭声忽然清晰起来。我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仇恨,那种被夺去一切,发自骨髓的浓浓恨意。
    依他所言,我是惨祸前一年去了村寨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村寨的人大多淳朴,便接纳了我,给我腾了间旧屋栖身。大叔大娘们唤我一声姑娘,孩子们都管我叫小姐姐。
    原来那场血灾之时,他正与伙伴们捉迷藏,躲在一处隐蔽的地窖中,因此逃过一劫。出来后发现所有人都死了,吓得魂飞魄散跑下山去,路上险些饿死,又被人贩子几经转手,终于卖进了桃源谷。
    我将自己被金氏镖局所救,醒后却失去记忆的事情与他说了,小鱼擦干眼泪,平静道:“小姐姐你还活着,真好。”
    “你活着也真好。”我笑了笑:“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带你……”
    话到此处,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决计不能跟我在一起,桃源谷留不得,瞿门有了我更是是非之地,而那些夺去他一切的面具人,很快又要来了。
    我顿了顿,柔声道:“小鱼乖,咱们村寨的事,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我晓得。”小鱼点头道:“除了阿包,我谁也没讲过。”
    看得出他很是依赖那个阿包,我与他又谈了许久村寨的事情,虽只忆起片段,但亦觉得怀念。如此直至深夜,我给小鱼包了几块房中的点心,他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
    脑中思绪纷沓,好不容易闭了眼,梦中却是染血的风筝和无数张狰狞的面具,最后又是那提着弯刀的红衣女子,我吓得醒了,便再也睡不着,思来想去,此时能诉诉苦的,大约也只有曲徵。
    于是当我默默站在他房前时,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已是丑时,半夜摸进人家房里这种事情……咳,我怎么有些兴奋。
    “曲徵?”我轻声唤了唤,试探的敲了下门,却不料那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碰便应声而开。
    这货睡觉不插门?习惯也忒差。
    我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穿过圆桌与内房幔帐,垂下的青色床纱后隐隐现出一个人侧卧的轮廓。青丝流泻,容颜似雪,朦胧中看不真切。
    等等,事情不该是这么神展的罢,我不应该是大大方方的来找他聊些八卦排解心中苦闷么,为何此时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去掀他的帘子?
    然想归想,帘子已掀了。曲徵静静侧卧,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有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目光,乌发乱了一缕,斜斜从脸侧蔓延去,妖娆的覆过红唇,清雅中满是旖旎。
    禽兽!能不能不要随便就出来啊禽兽!
    我忍住凑近他唇畔的冲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那缕发撩过他的耳去,而后便对上了他深黯的双眸。
    我淡定的道:“好巧,原来曲徵你也睡不着觉,不如一起谈心如何?”
    ……
    我果真已练就了面皮刀枪不入的神功。
    于是片刻之后,曲徵只着了中衣,与我坐在院中台阶前,喝茶赏月。
    晚宴时还颇美好的月亮,此时却乌突突的,实在没有甚么好瞧。我抿了口茶水,叹气道:“曲徵,你说,一个人若知晓自己有血海深仇,却无所作为,是不是忒没用了些?”
    曲徵淡淡言道:“人之作为,须看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她心里是极想报仇的。可……可她能力有限,只好躲起来,努力不想过去的那些……”
    “既是血海深仇,能够隐忍一生亦是一种能耐,许多人拼上性命都堪不破……死去的人,如何有活着的人珍贵。”
    “但……”
    曲徵面向我,眼中似是聚了星辉。
    我轻声道:“但她不甘心。”
    半晌寂静无声。
    “不甘心,只是能力有限么……”曲徵顿了顿,复而展颜一笑,有如黑夜中忽然绽放了一朵馨香的白莲:“可不试试看,你却怎知行与不行。”
    我心底有一处轻微的动了动。
    试试看?与九重幽宫对抗试试看么?
    我明明觉得有些荒唐,却不知为甚么,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明净与畅快。那般思前顾后自我鄙夷,不如追寻他的那句“心之所向”。
    对,便是要试试看。
    我端起茶碗向他敬了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这就回去睡觉了。”
    “百万何必客气,”曲徵亦回敬了茶杯,温言道:“时辰太晚,不如莫回去了,在这里歇息罢。”
    ……
    你这是在调戏我么。
    我心中有禽兽又在蠢蠢欲动了,只好细如蚊鸣的低头羞赧道:“这个……咱们不是还未成婚么……”
    “你既在此歇息,我自然便去小榻睡了。”他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不然,百万以为是何种歇息?”
    ……我忍住问候他娘亲的冲动,直接进了屋。歇息便歇息,谁怕谁,反正我与他已是“关门私话”的关系,不怕再加上“同室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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