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

第45章


    如果,如果……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偏偏没有如果。
    在某个年代的某个城市,某些人注定了某些悲剧……
    就在我深陷于过去种种时,生活把我拉回来了正轨。
    我又怀孕了,算算日子,竟然恰恰是夏如画死前那几天。生命逝去的遗憾终究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的憧憬。女儿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会是个小弟弟,这样的企盼让我适时地停止哀愁。
    夏如画的写在墙上的文字被我抄录成册收藏了起来。我选了一个漂亮的箱子,深蓝色纸板,上面有银色印字:BEAUTYFULCOLLEC-TION。我把它放在了储物柜最下面一层,遥遥地望了它一眼,拉上柜门了事。
    想想这个把月总在忙以前的旧事,不管是女儿还是老公好像都有些怠慢。所以我晚上早早地回了家,到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好好地做几个菜补偿他们一下。
    操弄了大半的时候老公来了电话,说晚上有应酬,不知到几点,不要等他了。我无奈地看了看那一桌子炒菜,叮嘱了两句也就作罢。女儿不知怎么的,今天也玩得格外久,眼看天擦黑才磨蹭地进门,她仿佛很没有精神,招呼都没打就回了房间。
    我有些生气,走过去看,她却竟然在哭。
    “怎么了?和小朋友吵架了?”我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妈妈!”她扑过来钻到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到底是怎么了,乖,告诉妈妈。”我担心起来,女儿胆小又听话,很少闹得这样厉害。
    “妈……叔叔……呜……叔叔他搬走了。”女儿硬咽地说。
    “哪个叔叔啊?为什么搬走呢?”我放了点心,柔声问她。“就是送我糖果的叔叔……如画叔啊……”
    “如画……叔……”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猛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就是他,他们老板不要做五金了,如画叔说要去外地的……他答应我周末走,会再送给我糖果,可是今天我看他们就不在了……呜呜。”
    女儿细细地呜咽却让我一阵阵地发颤,我拉起她,有些激动地问:“乖,那个如画叔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快告诉妈妈!”
    女儿看我的样子有些害怕,止了哭,断断续续地说:“他个子高高的,头发到这里,比妈妈大……”
    小孩子的描述没有重点,我焦急地问:“家里人呢?他有没有说过他有姐姐什么的?”
    “没有听他说,他脑子不好使的,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啊,对!只记得如画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听,可他们总笑话他呢。如画叔眼睛看不太好,耳朵也不好。威叔总骂他笨,说当年在西街码头白救了他……但是如画叔是好人!我喜欢他。妈妈,你认识如画叔吗?”
    听到这里,我已经失了心思,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涌了出来,它堵在我的心口,闷闷的,赫豁的。记忆随之肆意流淌,把那个名字拉扯出来,然后笑着轻轻地叫,如风,如画……如画,如风,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呼唤,越来越清晰,却又越来越遥远……我不顾女儿的呼喊,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那个五金店离我家很近,拐过一个街角就是,我颤抖着走进那个屋子,那有些铁锈的窗架,我抚摸着那小小的玻璃柜台,从里间到外间,一步一步,走来走去。
    魏如风来这里多久了呢?他也是每天都这样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吧,也摸过这些柜台,打开过这些窗子吧。
    他有没有见过我呢?看见我嫁了人、生了子,一本正经地过起了平凡的日子;看见我去买菜、倒垃圾,从小女孩变成女人再变成母亲;看见我深夜的时候睡不着觉,站在我为他作的画前,一直一直地看。
    一定看见过吧!也许哪天曾擦肩而过也说不定。可是他都没有叫住我,任由我为他担心这么多年,任由我明明离他这么近却不能和他说一句话,任由我在他面前变老变丑,任由我们从开始到最后一直错过……
    真无情啊。
    他果然把我忘掉了……
    哦,也不对。
    他把自己都忘了呢!
    可是却记得那个名字,如画,如画叔……
    可笑……
    太可笑了……
    女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笑。一边笑一边流着泪。
    女儿吓得抱住我,不停地喊妈妈。我蹲下来,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天慢慢黑了下来,街上人很少,在空荡荡的五金店一角,我抱着小小的女儿放声大哭。
    很悲哀。
    原来我从未走人过他们的故事。
    从来没有……
    七个月后,我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女儿很开心,天天念他弟弟。
    两年后,儿子学会叫妈妈,我随老公搬离了海平,彻底放弃了与这里相关的一切前缘。
    三年后,女儿上学,我又把那个深蓝色的箱子拿了出来。我决定把这些事好好地记下来,老了之后讲给我的孩子们听。故事很长很长。
    从初生到死亡,从年少到苍老,从善良到凶残,从忠诚到背叛,从正义到邪恶,从守护到杀戮,从纯爱到原罪,从判罚到救赎,从爱到恨……
    也许怀念的人能看见。
    也许忘记的人能看见。
    也许灵魂能看见。
    也许凶手能看见。
    也许经历的人能看见。
    也许悔恨的人能看见。
    也许那个叫如画的如风,能看见……
    我回过头,墙上挂着多年来我不曾离身的画,在画里,曾经的温柔少年,依旧清淡如风。
正文 作者后记
    写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北京下起了雨,外面有些冷,我心里也有些冷。
    从开篇开始,我想大多数人就读到了悲剧的味道,我没想突兀地设计圆满,引用苏彤的话,圆满这两个字奢侈的可笑。
    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在2005年曾经在网上发表过一个长篇小说,叫做《弟弟,再爱我一次》,那就是这篇小说的前身。但是现在大家看到的《花开半夏》与《弟弟,再爱我一次》是完全不同的,除了主要人物关系我沿用了下来,两篇文字几乎没有一句话是相同的。之所以做了这么大的改动,还是因为这个题材。《花开半夏》是根据一个真实案件改编的,雏形来源于我学生时代看的一本杂志,那本杂志里有一个寄信栏目,就是可以把写给其他人的信,在杂志上公开发表。我看到的就是一封20岁左右的女孩子写的信,收信者是个已故去的男孩。字里行间能看出来,那个男孩是个少年犯,在一起涉黑案件中被伤害致死。因为男孩比女孩小一些,所以女孩叫他弟弟。最后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女孩说,弟弟,你答应我一定回来的,你忘了吗?
    当时看完这封信我很欷歔,还特意写了篇风花雪月的短篇,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同学间传阅,名字就叫《再爱我一次》,那就是我写过的第一篇小说。后来到了2005年我重新拿起了笔,为了纪念我最初的文字,我就用同样的题材扩充成了《弟弟,再爱我一次》。那会儿我只看中了这一段凄美的爱情,因而表现的也是爱与命运的主题。但是到了今年,当我重新回想这个的时候,我有了不同以往的想法。
    不管是杂志里的男孩女孩,还是魏如风和夏如画,他们的爱情之所以成为悲剧,是因为涉及了少年犯罪。
    有的朋友可能要问,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吗?年纪那么小也会做这样的事吗?我要说,有,真的有。
    少年犯罪是一件灰暗且令人惋惜的事,但是它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看过《匆匆那年》的朋友应该都会记得,我在里面写了一个少年犯罪的案子,男孩李贺在与社会青年的斗殴中被弹簧刀扎中肝脏,死在了学校门口。这也是个真实的事件,是我上初中时同区的一间学校的事。我有一个朋友和死者还很相熟,他甚至告诉我,那天下午打架之前,死者也叫他去帮忙来着,但是恰巧他有事,就没过去。结果第二天,就传出了那人的死讯。后来我问他,如果你那天没事呢?你会去吗?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会去吧,谁也想不到他会死啊!少年时代谁能想过会直面死亡呢?可少年犯罪就是这样,在想不到并没准备的时候突然发生。
    原本我以为这是个极少的个例,可是没想到在网上关于《匆匆那年》的讨论中,我看到很多人说起这件事,这些读者都猜测《匆匆那年》确有其事,理由就是在他们学校,曾经也发生过“李贺事件”我数了数,里面提到的学校至少有十几所,而且全国各地都有涉及。
    这样的结果让我讶异,我又回想起我高中时在学校的德育课上听到一个通告,一个少年黑社会性质的秘密组织“三合堂”被侦破,其中所谓的老大应该只有17岁,而他的手下竟然有上千人!整个堂会像武侠小说一样树形布置,分布之详细,部署之周密,令人叹为观止。
    后来在陆陆续续的关注中,我看到了更多的这样的事,比如校园暴力欺侮,少年涉黑涉毒等等。也是因为如此,我重新构思了整个故事,写出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花开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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