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

第7章


颜色仍是红军时期的那种灰色,就是徽章有了变化。他在心里更喜欢红军的红领章和五角星,穿戴在身上,如同红彤彤的火,看着就让人生出使不完的劲。现在的领章和帽徽虽然变了颜色,但毕竟是革命队伍的军服,穿在身上,腰板还是一点点地挺了起来,红军连长的感觉又一点点地找回来了。他浑身的血液快速地流动,头一时有些晕,脚也发飘,这是兴奋留下的后遗症。
一切安顿好后,他便向接待他的领导说出了自己原部队的番号。从内心里,他恨不能立刻找到自己的部队,和战友们相聚、战斗在一起。领导无法答应他什么,只是说部队整编了几次,要找到原来的部队,还得等一等。
赵大刀只能是等了。他看着身边经过的那些军人时,见谁都觉得亲切,但又觉得是那么陌生。于是,他一遍遍地打听着:同志,知道原红一军团三团在哪儿吗?别人都摇头,怪异地看着他。问了一圈,他便不再问了,坐在那乱七八糟地想自己的处境。
他坐在井台边,正梳理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时,就听见赵果在喊他。
他觉得有些异样,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便循声望去。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此时用目瞪口呆或是张口结舌来形容他一点儿也不过分。眼前这个人就是一路同行的那个赵果吗?刚洗过澡的赵果,一张小脸通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头长发,尽情地披散下来,肥大的军装穿在她的身上,竟愈发令她娇小动人了。
直到这时,赵大刀才发现,赵果原来是个女娃。这么漂亮的女娃,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洗个澡的工夫,赵果就变成了俏女娃,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弯腰躬身地在赵果身边一连转了三圈,话都不会说了,只一遍遍地咂着嘴。
赵果就一边抿着嘴笑。
他立住脚,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然后,他拍了一下大腿,重新把目光聚在赵果的脸上――想着刚才自己还和赵果拍肩打背的,俩人不分彼此,没想到一转身的工夫,赵果就成了女的。他无法接受,也转不过这个弯。
终于,他长吁了口气道:你是个女娃,咋不早说?
说完,又噼噼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赵大刀这才知道,他们这一批投奔延安的学生中,有好几个都是女娃,为了在路上方便一些,都把自己扮了男装。通过封锁线时,牺牲的就是两个女学生。[奇书网 Www.Qisuu.Com]
从此,赵果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以前的赵果了。虽然赵果还喊他“大刀哥”,但他只要一见到赵果,就无所适从,然后就不停地拍腿,本来挺流畅的话说起来也磕磕绊绊的,他就急赤白脸地说:嗨呀,你这个娃呀――
赵果就笑,笑容在他眼前烂漫一片,他有些晕,一时间有些理不清他和赵果的关系。亲如兄弟的赵果不见了,眼前这个赵果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呢?他想不透,也想不清,后来索性就不去想了。
赵大刀在马家堡休息了三天后,马起义接见了他。马起义是八路军的一个团长,秋收起义参加的革命,以前也是个有姓没名的苦出身,革命了,为了纪念秋收起义,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马起义。
马起义是老红军了,是红三军团的人,长征时就是团长了。他在一孔窑洞里见到赵大刀时,热情得很,离老远就把赵大刀的双手捉住了,然后乱摇一气道:哈,赵大刀这名字好,一听这名字就是红军。我马起义也是红军,哈,赵大刀,好哇,好哇――
赵大刀握着马起义的手,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李团长,当年的李团长讲话也这么粗声大气,热情得很。赵大刀喉头哽了,眼圈也红了,在心里说: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当赵大刀说到红一军团三团时,马起义背过身去,倒背着双手,许久没有回头。半晌,又是半晌,马团长才转过身,已经是一脸的泪水了。
马团长压低声音说:大刀同志,你们红一军团的三团恐怕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赵大刀身上的血液顿时凝住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木木的。当时他们三团是整编团,近千人的队伍,负责为整个红军主力断后。那场阻击战,当时他们一个营占踞了三个高地,他亲眼所见自己所率的战友都牺牲了,难道李团长和另外两个营的人也都牺牲了?
那天上午,马团长在窑洞里压低声音,简单地叙述了红军长征的经历。红一方面军,从瑞金和于都出发时兵强马壮的十万大军,在到达陕北时,只剩下不到一万人,是原来的十几分之一呀。
虽然赵大刀没有经历过长征,但他经历过寻找队伍的艰辛。长征这一路走下来,红军的队伍整个建制地消失着,队伍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整编着,原来部队的许多番号慢慢也就没有了。
到达陕北的这三天时间里,陕北根据地的生活是热火朝天的。天高云淡,太阳都辉煌得耀眼,窑洞的墙上和树上,到处张贴着革命的标语,人们的腰板是挺直的,脸上挂着笑,赵大刀仿佛又看到了昔日根据地的景象。这情景,是那么的激动人心,这是一支崭新的队伍,一切都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样子。
在三天里,他想过无数次和老部队重逢的场面,但在马团长那里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过去的老部队了。
他站在马团长面前,一时有些茫然。半晌,他嗫嚅道:马团长,难道我没有家了?
马团长听了这话,又恢复了常态,哈哈大笑着说:怎么会?这就是你的家,你又重新归队了,你现在就是八路军的一名战士。
他听了马团长的话,士兵一样标准地立在马团长面前,向马团长敬了个礼道:报告马团长,赵大刀向你报到。
马起义绕着赵大刀身前身后地转了两圈,用拳头捣了他的胸,还砸了他的肩,然后满意地点着头说:是棵好苗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事后,赵大刀才知道马起义的警卫员在一个星期前的一场战斗中牺牲了。为了掩护一支医疗队通过封锁区时,警卫员被一颗流弹击中了。马起义痛失警卫员后,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直到遇见赵大刀,他才重新又眉开眼笑起来。
开始
不久之后,著名的“百团大战”打响了,昔日的红军以八路军的名义,号称百团参战,像侵华日军展开了全线作战。百团大战是一个新时代开始的标志。
陕北的马家堡,就像歌里唱的一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们把笑容挂在脸上,家家户户的窑洞口都是日夜纺织的妇女,儿童团手持红缨枪在山峁上站岗放哨。队伍一边开荒,一边操练。,鸡啼马嘶,一派热闹的景象。赵大刀走在陕北的山山岭岭间,眼前的场景仿佛又让他回到了瑞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都是那么亲切。
赵果和同来的青年学生,已被抗大分校招收为学员。那时的陕北,建了许多抗大的分校,学员既有基层干部,也有刚投奔到陕北的青年学生。部队滚雪球似地壮大,基层还缺少许多干部,抗大分校就肩负起了为部队培养骨干的任务。学生们毕业了一批,又来了一茬,毕业后的学生被分派到刚组建的部队充当起了骨干力量。革命的火种,一时间撒遍各个角落。
初到陕北的赵大刀也有了到抗大分校学习的机会,当马团长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一迭声地说:马团长,你就饶了我吧,识文断字的活咱干不了,也不受那个罪,我就等着跟你打仗了。
赵大刀对打仗很兴奋,一提打仗他就两眼充血,可惜使着顺手的大刀被湘江缴去了,这让他很是遗憾和懊恼。
马起义也觉得让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坐在窑洞前,咿咿呀呀地咬文嚼字是浪费人才,再说真要把赵大刀送到抗大分校去学习,他也舍不得。
马起义就拍着胸脯说:那你就跟着我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仗打了。
此时的马起义和赵大刀,恨不能立马接到上级的命令,走出陕北,去战场上厮杀一番。
在没有仗打的日子里,赵大刀也不明白,心里为啥老惦念着赵果。三两天不见,心里就无着无落的。于是,一有时间,他就去抗大分校看赵果。
陕北的日子风和日丽。赵大刀一有时间就去遛马,他知道一匹好马不能总是拴在槽头,那样的话,马就会没了精气。没了精气的马又如何奔袭、战斗呢?赵大刀就在陕北的沟沟坎坎间遛这匹马,一会儿让马登高,一会儿望远,然后就骑在马背上,听着耳边的风声嗖嗖作响,仿佛自己也飞了起来。这的确是匹好马,脚力上乘,机敏过人,赵大刀此时已经死心踏地爱上了它。
遛完马,他就要到抗大分校走一走。有时正赶上赵果他们坐在一片小树林里上课,一块黑板挂在树上,教员在黑板上又是写又是画的,很卖力的样子。
赵大刀牵着马,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等着赵果下课。有时马不老实,耐不住寂寞,伸长了脖子嘶鸣一声,引得上课的学生向他这边望过来,赵大刀就很不好意思,红了脸,回过身拍着马脸说:伙计,老实点啊,一会儿回去给你加料。
马似乎听懂了赵大刀的话,果然就老实了,低眉顺眼地和他立在一起,静静地等赵果下课。
赵果一下课,就冲赵大刀跑来。她现在的装扮完全是典型的女学员了,军装穿在身上,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白毛巾,样子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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