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

第56章


实践出真知,我只会这些。”
  陆显说:“不会太久。”
  温玉翻白眼,“多半是我的命不会太长久。”
  “有我在,阿玉一定长命百岁。”
  “对呀,谢你提醒,我还要睁眼看你——”
  “收声,否则加刑。”
  温玉抬脚,去踹他半软机体,未想到在他懒散时偷袭成功,痛得他咬牙,恶狠狠说:“找死吗,出问题你拿什么赔偿?”
  “赔你一根热狗肠。”
  “热狗不够硬。”
  “□总可以?”
  “塑胶制品没温度。”
  温玉索性告知他,“去烧炭吧,衰人。”
  “烧炭?我怎么舍得你。我一走,成千上万男人扑过来。”
  “你当我是‘大金牛’(注),人人爱?”
  陆显伸手拨弄她腿间红肿,笑得咸湿,“我的小阿玉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得。”
  神经病,她看他已然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她翻过身打开床头收音机,深夜节目多探讨人生,只剩一个台放音乐,男主持声线沙哑,低诉衷情,与陆显有几分相似。
  温玉向他讨要一支烟,陆显疑问,“我记得你已经戒烟?”
  她接过烟,含在唇边,“未够坚定,同你一样,戒掉又再吸。”
  打火机滑动,寂静夜色中叮一声清响,蔚蓝火焰妖娆上窜,点燃冰冷无温度香烟。她深吸一口,尼古丁入肺似久别后情人再相逢,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陆显摁灭了烟,说:“那包粉我没有动过。”
  也曾挣扎,迟疑,戒断期间掺了石灰粉的海洛因也是致命诱惑,场景类似于沙漠中行走绝望的旅人,终于遇到一片真实的非幻想的绿洲。
  要靠多大毅力才抑制得住,胸中疯狂叫嚣的渴望,雪白粉末横摊在桌前,一阵阵异香刺激心肺,魔鬼说点燃它,吸食它,不管明天如何,不管生或是死,活着有无尊严。
  或许是幻觉,在那间阴暗狭窄充满腐臭的地下室,他想起她临走时失望而落寞背影,一阵痛突袭心脏,如同剜肉、凌迟,辗转难安。
  痛过戒断时。
  温玉却讲另一话题,“陆生,你有没有爱过谁?”
  “爱?”陆显不屑地扯一扯嘴角,“又不是青春期,开口闭口为爱而生。”
  “戚美珍?”她试探。
  “小女生的想象力…………我同她,从前是‘得过且过’,现在是‘你死我活’。”
  “你阿妈呢?”
  “早死早解脱。”
  她得出结论,“你只爱你自己。”
  陆显转过脸来望向她,沉声说:“等你经历过生死就明白,世上永不背叛的只有你自己。”
  “哲学家。”
  “七岁时我同一群野狗在垃圾山里抢食,十七岁为三万块被打成内出血,没钱送医,小诊所里靠大麻熬过来。二十七?你见识过,我跳海断手,众叛亲离。温玉,你叫我去爱谁?”他伸手揉乱她一头长发,笑容单薄,“你吗?你甚至还未成年,一时一个样。”
  他句句恳切,但温玉不甘,这场游戏只有她一人入局,未免太过不公。
  你拥有过,再失去,才知什么是痛。
  沉思间,唇上的香烟被陆显夺走、摁灭,他的唇再次欺来,换走她唇齿间染过一层蜜糖的尼古丁。
  是痴迷,是永不厌倦的侵袭与占有。
  不去研究谁爱谁,谁又亏欠谁,只在今夜,拥住所有快乐事。
  收音机里,男主持说放一首老歌先给往日情人,祭奠年少疯狂,于是有《尽在今夜》,陪唱床头颠簸,起起伏伏,春水满溢。
  少女紧闭的身体再一次被撕裂,蚌壳的肉含着珠,痛苦却又是绚烂华美篇章。
  漫长前奏过后,绵软声线骚动耳膜——“请声张,请声张,你世界可再张扬。请张开,请张开,你两眼可再张望。脸孔得一张,是欢喜悲伤。梦到哪里可会归来,谁把钟敲响,平息心慌张。愿你两臂今晚拥着我,而你这刻飘向虚空,深夜心更空。”
  半掩的门,他与她沉重焦灼的呼吸,身体的拍打声,他的凶猛,她的柔媚,一分不差都钻进窥测者浮沉难定的心潮中。
  爱上一个人,也许因为他道歉时的急迫,也许因为他开心时的笑容,也许是因他劲瘦且充满力量的后腰。
  嘘——你说不清。
  第二日夜,闲云茶室里,陆显应付完移民中介,听油头男吹捧,加拿大是人间天堂,共产与解放是如何如何恶鬼一样可怕,似乎九七之前不选择移民,等赤潮淹没本港,便只有死路一条。
  过后顾少来同他谈公事,陆显问:“盯她的人,有消息没有?”
  顾少摇头,“她太谨慎。”
  “双番东低能,连个半残废都看不住。”
  顾少说:“他喜欢玩,仇人也拿来玩,没玩死,倒给机会让他逃跑。”
  大平敲门进来,“D哥,跟到了,关德勤同双番东老婆去双姝岛开房。”
  陆显慢悠悠喝茶,说:“叫人送他们一袋粉。”
  “然后?”大平问。
  顾少接过来说:“然后就报警咯,傻仔。难道要你去抓奸?”
  两只狐狸相视一笑,联手逼债。
  54卧底事发
  温玉照常上下学,剩下的愠怒与不甘被时间掩盖,却又长成一根芒刺,时时刻刻于血肉中挣扎穿梭,疼痛难忍。
  临海的城市,深秋如同初春,见不到树叶枯黄以及开阔蓝天,有的是莫名而来的雨,沾湿脚尖。才出校门,年轻快乐的学生妹背着书包马路边推推搡搡嬉笑打闹,温玉撑着伞,走过教室到校门三百米距离,漫长无期。
  呵一口气,好在校服外多加一件开司米羊绒衫,冷雨中隔断瑟瑟秋风。
  照旧同司机王叔问好,王叔四十岁上下,献身于基督,一路同她讲伟大教义,劝众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除开读书还会什么?有没有脑,连个男人都看不住,白占一副好身体。你看你,十七呀,头发光亮,皮肤装满水,青春扑通扑通冒泡,居然敌不过那个年老色衰黄脸婆。”
  伞递给金嫂,才进门,小羊皮布洛克鞋还有一只挂在脚边,便受到尤美贤迁怒,疾风骤雨扑面来,三太气势汹汹撑着腰站在客厅正中,头顶英式水晶灯仿佛也被音浪震得瑟瑟发抖,温玉看着灯,只怕三太再多说两句,这只重达一百二十磅的古董水晶灯要吓到‘落跑’,正中事主。
  又要叫白车,付医药费营养费,再请人照看伤者,得不偿失。
  “叫你看我呀,看灯!”尤美贤走上来,正要掐她,半路僵持,似乎做艰苦卓绝思考,最终放弃,但仍维持着环胸姿势,才一双红色高跟鞋,支撑她眼皮底下看人,“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已另娶,宁愿要个埋街女(注)都不要你。”
  事发简单,珠宝店内冤家路窄,她与戚美珍争一只钻,她的支票已过期,许诺陆显来付账,戚美珍听去,当然少不了一番羞辱,一番讥诮。
  真是天大的委屈。
  温玉看尤美贤满腹怒气无处去,玩味说:“妓*女同古惑仔,天作之合,三太记得补送红包。不过…………三太满肚火,难道是为我鸣不平?”
  “痴线,谁管你。”她愤然转身,双腿交叠坐在皮沙发上,眼睛直直盯住茶几上一只水晶烟灰缸,向前推算十年或二十年,她称得上美人两个字,不过时光无情,留得美人迟暮,光彩不再,只好将伟大理想移送下一代,看温玉,是恨铁不成钢,怨气冲天,“原以为你有多高贵,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给人做小。还是被截糊,输得颜面无光,惨字加成。还不比不上阿妍,至少她拿到钱——”
  温玉随口就接,“龙生龙凤生凤,阿妈做姨太太,我接棒咯,全家同一职业,再过二十年可组建家族企业,宏图大展。”
  尤美贤气得发抖,“衰女,只敢在我面前嚣张,有胆你去找大婆理论。”
  “我找她?未见过情人去找太太麻烦。”
  “你找她拿钱啊,读书读到傻。”
  说到钱,即刻想到温妍正惹官非,已到手的三千万难道还回去?刮骨割肉不过如此,“你叫陆先生帮帮忙,他黑白道通吃,搞定事主小事一桩。”
  温玉摊手:“不如你自己去说?三太风采依然,不减当年,没有搞不定的雄性生物。不过我还有功课未完成,阿妈你再气就去厨房喝冰水消火,跟我讲没用。”
  “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你不去,我叫你阿姊亲自去,到时你不要哭哭啼啼闹自杀。”
  “放心,我杀谁都不会杀自己。”砰一声关上门,留尤美贤满嘴怨愤,骂得佣人都捂住耳逃去花房避难。
  晚饭叫金嫂送到房间来,她再不想面对尤美贤卖儿卖女贪婪嘴脸。八点做完功课,十点翻过一本流行小说,她去楼下取牛奶助睡眠,二层别墅夜晚空旷无人,还有树叶声沙沙作伴唱,一阵冷风来,吹得人背脊发寒。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厨房,方拿到牛奶盒,未转身已撞鬼——一只体温攀高,英俊迷人的艳鬼。
  他将她堵在雪柜与胸膛之间,低头嗅闻她长发上玫瑰香波残留,化学制剂香味刻意,谈不上多美好,但贵在他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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