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姑娘

第8章


难道她还不晓得她和怡春院史大娘的母女关系?这敢情好,不如来个将计就计。“算了,我也不瞒着你,没错,我的确是怡春院的小牌妓女。只不过尚未开张赚大钱就被老鸨逼着四处招摇撞骗,更倒霉的是出师不利,遇上了个贼煞星,害我连着几次,差点儿连小命都送掉了。”板凳翻起白眼,抛给他一个充满控诉的眸光。   
  所谓“贼煞星”不用明说,就知道百分之百是指商辂。   
  “屡遭风险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谁叫你要心存歹念。“你的目标既是周奎,何不直接诱以美色,干么多此一举,假意去担任周府的护院?”   
  “错了,我的目标不是周奎,是他女儿。”   
  “目的呢?”莫非她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例如……断袖之癖?   
  “这还用问?周奎就周朝云一个女儿,等我把她迷得团团转时,她当然就会对我言听计从,那不就可以遂行我……呃不,是老鸨的诡计。”这桩不法勾当本来就是她娘出的鬼点子,老天爷应该不会怪她推卸责任吧?   
  “是这样啊!”商辂脑子坏掉似的,笑个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若非人从中作梗,我早就如愿到周家担任护院,尽管得女扮男装,但至少不必送往迎来,出卖灵肉。现在好了,我只剩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杀了你,第二,回怡春院当妓女。你说,我该选择哪一条?”   
  “这……”商辂被她逼问得哑口无言。表面上听起来,好像一切真的都是他的错,可……他哪里错了?   
  “没话说了吧?”板凳故作哀伤地苦笑。“放心,我这人虽然有一点贪心,还有一点可耻,但我向来慈悲为怀,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又怎会杀人。”   
  “所以,你宁愿回去卖笑营生?”商辂突然不知道该觉得她了不起,还是该觉得她堕落?   
  “对呀。”板凳将凌乱的长发拢至脑后,斜斜地打了一个髻,以便露出她风情无限的俏脸。“凭我这等撩人的姿色,成为知名艳妓想必是指日可待。”   
  “闭嘴!”商辂间露鄙夷,一股无名之火突地猛冒。“风尘淫窟乃万恶渊蔽,但凡良家女子都该视为禁地,你岂可自甘堕落?”   
  “不然呢?你要把钱借给我?”说大话谁不会?   
  “稍安勿躁,让我想个万全之策。”   
  “没法子好想了,除非你让我回去当周家的护院。”哎,天色越来越暗了,再不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今晚就要餐风露宿了。   
  她肚子快饿扁了,他还在那儿犹豫不决。   
  商辂沉吟良久,忽道:“这样吧,我给你十万两。”   
  “什么?”她没听错吧?板凳张口结舌,匪疑所思地瞪着商辂,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吓走的理智给捡回来。“开这种玩笑,你不觉得很恶劣吗?”光瞧他这身打扮就知道祖宗没积德,父母没庇荫。“你拿得出十万两,我的脑袋就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商辂二话不说,从怀中限出一叠银票递予板凳。“这里共七万两,明日午时,我再把剩余的三万两交给你。”   
  板凳捧着银票的双手非常没出息地颤抖了起来。   
  “好家伙,原来你已经跟周奎污了这么多。”短暂的诧然失措后,她立刻眉开眼笑,精神奕奕。   
  “你在胡诌什么?”   
  “甭装了,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她自以为是地拉着商辂的手,挤眉弄眼地跟他打暗号。“我早猜到你是来跟我抢金饭碗的,说吧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把周朝云钓上手了?她给了你多少好处?快拿出来咱们二一添作五。”   
  “你怎么……”商辂作梦也想到,她会有如此不洁的思想。   
  “不肯平分,三七也成,再不然二八拆,只以这样了,我知道周奎腰缠万贯,他的财产一定不只数百万两。”   
  商辂真是败给她了,这种话她竟也说得如此顺口?难道是上苍存心作弄,给了她一张无与伦比的绝色容颜,偏塞给她满脑子浆糊?   
  “嫌少?”十万是多么在的一笔数目,她竟人心不足想拿小蛇吞大象。商辂气得猛摇头。   
  “也不是这样了啦。俗话说得好,见者有分,钱多不咬人。横竖你也是污来的嘛。”他肯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由此可见被他卷走的财货必在数倍以上。板凳越想越得意,眼中散发出的光芒也就越贪婪。   
  商辂委实听不下去,淬然夺回她手中的银票,放入怀中,拧眉凝眼道:“好,我让你到周家当护院,但有一个条件。你不得去招惹朝云,如若不然,我会马上将你抓加怡春院,由着你自生自灭。”   
  没了周朝云那张王牌,她还有什么搞头?不过,瞧他才短短几天的工夫,就饱赚这么一票,先进去看看也无妨。   
  “好,咱们一言为定。现在先请你送我回怡春院吧。”   
  “你还要回去那种地方?”商辂的头又开始冒烟了。   
  “青楼女子也是人,是人就得顾及人情事故。我白吃白住了人家十六年──呃──”   
  “十六年?”收口得再快,商辂仍是听得一清二楚。“你还瞒着我什么,给我从实招来!”他激动地紧箝住板凳的双肩,怔愣于她的身躯竟这般柔若无骨。   
  “嗳呀,你弄得我好疼。”板凳愤怒地又打又踢。“我举目无亲,孤苦零丁,只有怡春院的史大娘肯接济我,我不住她那儿,难道住你家?我为奴为婢,自己养活自己有啥不对?你有什么好光火的?”   
  “当真如此?”他的手劲松了松,心下有些歉然和不忍。   
  “少在那儿惺惺作态,我可不是靠别人五百年才发作一次的同情心过活的。”甩开他的箝制,一阵剧痛直窜脑门。该死!   
  两剪汪洋美目,无奈地垂下了螓首,泪水消然滑落襟前。   
  “来,我看看。”怕是伤着了,商辂不免暗暗自责。   
  “不必。”她倔强地背过身子。“从现在起咱们谁也不要理谁,就当陌生人一样,请你千万不要再来烦我。”这人喜怒无常,企图不明,功夫又高深莫测,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安全。   
  “你不到周府担任护院了?”为了表示愧疚,他决定将她救出火坑。   
  “有你在那儿碍手碍脚我能怎么着?”周朝云都已经被他勾引去了,她去了还不是白搭。   
  “我可以帮你。”   
  “周奎全听你的?你是他什么人,叔叔伯伯,还是他舅公姨丈?”   
  “当然不是。”他才二十郎当岁,财奎都五十开外的人了,怎会是他的晚辈?笨女人!   
  “不是就少说大话,一边凉快去。”刚才还觉得他满有诚意的,现在则完全改观了。庙口算命的老伯伯说的好:粉脸玉面薄情郎,俊美潇洒负心汉。他把两者全包了,怎会是个好人?   
  “真不要我助一臂之力?”机会难得哦。   
  “你实在很啰嗦耶。我现在要回去了,你不准再跟来。”她朝东走了没几步,没路了。改走旁边这条小径吧   
  月亮总算从层层云层中,探出半边脸,射出冷冷的银粉,将她的黑发烁了森森的清光。   
  六神无主之际,背后忽然狼声四起。唉,吾命休矣。   
  没辙啦,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硬着头皮回去找商辂帮忙吧。   
  “喂,姓商的!喂,喂,商辂,你在哪儿?”糟了个糕,他不会走了吧?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他怎么就当真了?   
  “商辂,商辂!”她越叫越心慌。“商辂,商辂!”   
  回答她的只是一阵凄厉过一阵的狼嗥声和偶然拍翘惊飞的夜鸳。   
  都怪她自己,平常就明明很没出息很没骨气的,还要什么性子?不行,冷静下来,这就跟赌博一样,自乱阵脚则必输无疑,唯有澄清思虑才能化险为夷。   
  唔,现在已经很冷而且也很静了,然后呢?   
  好饿哦!   
  前面有烟炊,想是住在这山上的樵夫,不如过去跟他借住一宿一宵,明天再作打算。   
  板凳顺着光亮处小心翼翼地走进近。哈!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里边还飘漾着浓郁的烤肉香呢。但愿菩萨保佑,这樵夫可别是个小器鬼。   
  门没关,里头灯火掩映,气氛诡异,如微波颤动的喃喃音调,似有人在念经。仔细一看,斗室中确有一个人跪在堂前,身体枯瘦,头发蓬乱,低头诵念:观自在菩萨行深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这老太太是谁呀?   
  板凳踌躇良久,才诚惶诚恐地鼓起勇气。“请问──”   
  话声适才扬起,立时变成闷响,因为有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在板凳尚不明就里前,己将她拦腰抱起,疾如狂风地奔出杂树林。   
  “又是你来多管闲事。”对方手一松,她立即发难。“我说过了要你别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害她没吃到烤肉,这会儿饿得肠胃咕咕叫。   
  “哪地方人不能去。”他的脸色阴郁森恻,和平常嘻皮笑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来里头看似疯妇的女子,正是平江镇的崔少奶奶。几年前,不知为了何故来到此处,整日念经诵佛,有人胆敢靠近,便龀牙咧嘴吓人,弄得邻近居民问及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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