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犯桃花

陈景扬在孟知微面前站定，他一整夜没有睡着，满腔的火气怨气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只余庆幸。看着孟知微脸上带出来的情绪，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作罢。折身回到自己车上，不顾孟司闯的怒吼，把油门踩到底飞快离开。
    孟知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演哪一出？
    季缈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刚刚在季蕴墓前他听到了她的故事，他知道她迈不过去的坎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季缈清清喉咙：“童童姐，有兴趣听我一句吗？”
    孟知微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把电台关掉。
    “我看刚刚那位陈先生的眼神，和当初哥哥看你的时候很像。”
    “我一直把季蕴，当作哥哥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男女之情。
    “我理解，你那时候还小嘛。但是哥哥比你大四岁，我妈说他是喜欢你的，男人对女人那种喜欢。”季缈直接说出孟知微一直刻意回避的事实。
    孟知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季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和陈景扬素昧平生，此番完全是希望孟知微能幸福才开口，毕竟季蕴已经不在了，而她能幸福是季蕴最大的心愿。
    回到市区后，孟知微先把季缈送回公司，回到家许繁青和孟池西就过来抱住她。尤其是孟池西，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她脖子里，冰冰凉。她只能回抱住他，轻拍着他的背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确实是她任性，家里的气氛不好，她只想着要出去透透气，一时忘了自从为人母，她就丧失了任性的权利。
    等祖孙三人抱够了，孟知微才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正是刚刚还见过的那两位。孟司闯拼命对她使诡异眼色，倒是陈景扬已经收起强势的气场。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两本影集，想来是许繁青拿出来破解尴尬气氛的。
    “爸呢？”环视四周，只有孟伯宗不在。
    “去公司了。”许繁青还在生气，但由于外人在场，她也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孟池西之所以没去上学，是因为他所在的国际学校放了一周圣诞假。孟知微抱着他往房间走去，看也没看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
    “哎哎，妹子，你这就把我晾这儿了？”孟司闯笑嘻嘻地叫住她。
    与此同时，陈景扬也开口叫了她一声。孟知微没理会孟司闯，停下来看着陈景扬说：“陈先生稍等，我去换身衣服，就带迟迟去见你家长辈。”
    “我不是来接你们去见他们的，我只是想先见见叔叔阿姨，让他们知道我是有心要对你和迟迟负责的。”陈景扬快步走到孟知微面前，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陈先生客气了，这么些年我们母子过的很好，负责就不必了。”孟知微抱着孟池西回了房。
    陈景扬颓然地回到沙发边坐下，他拿孟知微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她面前他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不过，许繁青对这个自动出现的迟迟爸爸挺有好感，陈景扬在她面前的行为举止言谈都很得体，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看见孟知微对他态度不佳，许繁青抱歉地对陈景扬笑笑：“不好意思啊，童童打小就这么个脾气。”
    陈景扬赶紧摆手表示没关系，态度颇恭敬。他心里门儿清，想要抱得美人归，必须在美人的父母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他们相信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孟司闯在旁边暗暗叫苦，看孟知微的样子，大概是恼了他，一会儿还得跟她好好解释为什么会跟陈景扬一起出现。
    不出十分钟，孟知微已经换好衣服化了个淡妆出来，她一手牵着孟池西的小手，一手拎着包，走到门边对陈景扬说：“走吧。”陈景扬本想说要等孟伯宗回来，在孟知微坚持的态度胁迫下，只好和许繁青道别，带着孟知微母子一起回陈家老宅。
    路上他打电话回去，陈老爷子和宋枫都激动异常，陈老爷子时不时就朝院门口看一下，宋枫更是直接站在大院门口等陈景扬的车子，陈默华得到消息也撇下公司事物匆匆往回赶。不怪他们大惊小怪，陈景扬这些年抗着压力不结婚，这回突然曝出一个六岁的儿子，陈家自然是举家皆惊。
    车子快到大院门口时，陈景扬看见宋枫在大门口徘徊，间或往马路这边张望，连忙减速。孟知微母子虽然坐在后座，也是一眼就看到这位陈夫人。
    停下车让宋枫上来，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即使见到也不会表现得太失常，没料到还是低估了孟池西的杀伤力，因此她的话里不自觉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迟迟，我是奶奶。”
    “陈奶奶好。”孟池西小脸笑着，身体又往孟知微那边靠了靠。
    宋枫一愣，本想纠正他是奶奶不是陈奶奶，想到他还是小孩儿，大概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也就没提。她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依旧一脸慈爱地说：“迟迟喜欢吃什么？一会儿中午在家吃饭，奶奶给你做，好不好？”
    “谢谢，但是吃饭这个事儿得先问问我妈咪。”孟池西态度并不亲热，说着话还看了看孟知微，见她轻轻点头后，才继续对宋枫说：“我喜欢吃鱼和茄子。”
    孟池西的表现倒是让宋枫大开眼界，从小孩的教养就能看出教育者是否拥有良好的素质，孟知微一个人把孩子教到这个份儿上，着实不简单。
    想到这里，宋枫对孟知微其人算是彻底改观。见面之前总担心她是心机深沉的人，见过后发现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如今观察孟池西的行止，连宋枫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做到的事情，这个小姑娘却做到了，她冲孟知微笑笑，心想这回无论如何都得帮儿子把这姑娘娶回来当媳妇儿。
    陈老爷子自恃辈分没有迎出来，可他坐在客厅里却是望穿秋水。直到孟池西被孟知微牵着，规规矩矩地穿过院子，跨进大门走到他面前叫他太爷爷时，他才觉得这辈子总算圆满了。
    不过，孟池西语气中那份不容忽略的客气和生疏，让他觉得这圆满里还是有些缺憾。他想当然地认为，这种缺憾是可以弥补的，只要孟知微嫁进陈家，孟池西就能像外孙星星月亮一样亲昵自然地对待他，于是他对孟知微一改常态的温和，倒把孟知微吓了一跳。
    除了陈景遥一家在新加坡，陈家算是全员到期。一家人显然对孟池西怀抱着愧疚感，拼命想哄他展颜一笑，孟知微在一旁看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快吃饭时，孟老爷子也闻讯赶来，孟池西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陈老爷子要亲昵得多，毕竟孟老爷子早先就认识，而他对孟老爷子的态度让陈老爷子的脸黑沉下来。
    于是大家就看到诡异的一幕：黑沉着脸不高兴的陈老爷子，拼老命想从严肃惯了的脸上挤出慈爱的表情，却总是被孟池西不软不硬的态度害得破功。
    吃过饭孟知微牵着孟池西告辞，宋枫心知挽留无用，便也高高兴兴地送她们上车，拉着孟池西的小手说：“下回再来奶奶家吃饭啊迟迟。”
    “好的。”孟池西冰雪聪明，自然看出这位奶奶对自己妈咪还是不错的，于是他自动自发地改了口，“外面很冷，奶奶你快进去吧，再见。”
    “哎，哎，奶奶这就进去，乖孙再见。”孟池西的这一声奶奶，让宋枫湿了眼眶。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乖巧可人的孙子，他还开口叫了奶奶，她的心都快化了。
    车子开到孟知微家楼下，孟知微对陈景扬说：“等会儿我们谈谈。”先把孟池西送回家后，折身回到车上。
    一上午都处在糟糕心情里的陈景扬，听到孟知微这句话就像吃了回春丸，眼角眉梢都是舒展开来的喜色，他低声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和陈景扬的开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孟知微冷淡的态度。她摇摇头：“我考虑过了，以后每个周末迟迟都会空一天出来，你可以来接他。去你家团聚也好，带他去玩也好，都随便你。”
    陈景扬愣住了，孟知微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孟池西他可以接走，她自己却不会跟着一起去，但他犹自存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呢？”
    “至于我，还请陈少高抬贵手……”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景扬一语打断：“这不可能，我不会放手。”
    孟知微转过头去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缓缓地说：“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这些天你为迟迟做的事我也都看在眼里，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同意每周把孩子的时间分你一天，但是更多的，我给不了。”
    她的话像利刃，把陈景扬的心捅出一个大窟窿，但是她没有停：“我从十七岁就喜欢你了，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像毒瘾患者一样把你的日志和照片存下来，每天就靠着它们给自己打气。那时候我总是想着，总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能正眼看我甚至也喜欢上我。可是你看，事实证明我那时候的努力还不够，你没有喜欢上我，我自己还落了个满身伤。”
    孟知微的语气越平静，陈景扬就越绝望。当一个人把自己最不堪的回忆扒开来讲时，说明她真的开始释怀了。可是她的这种释怀，不是陈景扬想要的那种。
    “不，不是的。虽然承认很难，但我不得不承认，也许在威尼斯的夕阳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只是那时候我是个笨蛋，不仅没有发现你就是我心里缺失的那块拼图，还用最蠢的方法伤了你。”陈景扬急切地否认，慌张地向孟知微恳求道，“知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要让你失望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达到你所在的高度，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是那种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女人，更做不到全无芥蒂，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孟知微顿了顿，“你不就是为了孩子吗？我已经做出让步了，请你不要再逼我。”
    “你很好，至少在我眼里，我们在同一个高度，而且这和我们有没有孩子没关系，我要的是你……”
    “不然这样吧，明天我和英姐协商一下解约的事情，违约金我会付全款，求你放过我。”孟知微好像没有听到陈景扬的话，兀自说道。
    求你放过我。
    陈景扬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他爱的人不惜付高额违约金以及每周让出孩子一天的时间，只为和他划清关系。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孟知微又说了句话也没听清楚，周围的空气凝固，只看见她说完打开车门迅速离开。
    孟知微说的是：“再见，陈景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