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犯桃花

此时此刻，陈景扬的脑海里像过跑马灯，往事开始一帧一帧回放。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孟知微时，她还是个安静的小姑娘，腼腆安静；在威尼斯做实习生的她，眉眼间多了一份自信和沉稳，笑起来神采飞扬；然后是害羞的她，恼怒的她，生气的她，倔强的她，坚持的她，认真的她，爱笑的她……
    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各种不同的孟知微占满。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她爱他，却换回令人绝望的伤害，现在他的爱，她不再稀罕。
    孟知微的身影很快地在陈景扬眼前消失，隐进她家所在的大楼里。他靠在座椅上，心脏所在的位置空落落的。
    事实上，不止是他，孟知微虽然是头也没回地猛冲回家，心里却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刚开始喜欢陈景扬的时候她才十七岁，如今不多不少，正好过去十年。少女无畏的爱慕，第一夜的心慌甜蜜，爱酿成的毒，犯傻的证据……前面小半辈子的刻骨铭心，都来自于这个男人。
    以至于孟知微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陈景扬在她的人生中留下的痕迹太重，冷静理智如现在的她，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忽视他。而对爱过的人说狠话这种事，从来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她从不是洒脱不羁的个性。
    然而，即使自损八百，孟知微最终还是说出口了。她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要的是一茶一饭的温暖。当她面对陈景扬时，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那年冬天在威尼斯的点滴，继而遍体生寒。
    家里很安静，许繁青陪着孟池西在练字，孟知微窝在书房看书，平静心情。时钟记录着时间流逝的痕迹，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如果不是孟池西来敲门，孟知微大概仍然不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同一页书的某个固定段落。
    也就是说这一个多小时，她连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孟池西手里提着座机电话的分机，站在书房门口俏皮地说：“妈咪，子宁叔叔打电话来啦。”
    “说什么？”她放下手里的书，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孟池西迈开腿跑进来，把分机往她手里一塞，扔下一句“你和他说吧”，撒腿跑回自己的小书房。
    “喂？” 她十分无语，无奈地对着听筒说，“见笑了啊。”
    电话那头的肖子宁轻笑一声，清清喉咙正色说道：“我晚上不加班，赏脸一块儿吃饭？”孟知微没有马上回答，肖子宁以为她没有听清楚，紧接着又叫了她一声。
    “啊，哦。好啊，吃什么？”孟知微并不是没听见，只是思绪飘的有点远，听见肖子宁叫她名字，马上清醒过来。
    “听说有家新开的川菜馆子还不错，我下班过来接你们一块儿去。”
    “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肖子宁那边有人找才挂了电话。孟知微拿起那本没看几个字的书，继续对着它发呆。
    晚上趁着孟池西换衣服的时候，许繁青拉着孟知微问她到底打算怎么办，既然孩子的爸爸出现了，又不是不想负责任的人，她会选谁。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如果让许繁青知道陈景扬当年做过的事，大概没病也会被气出病来。孟知微只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纤纤玉手一挥，申明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受孩子和孩子生父的控制和影响。
    这些毕竟事关孟知微的私生活，作为母亲许繁青也只能提建议，不能全权干涉。见她这副模样，原本打算劝她考虑考虑陈景扬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子宁叔叔。”孟池西下楼后一见到肖子宁就飞奔过去，“又是好久没见。”
    “迟迟又长高了。”肖子宁蹲下来拥住扑过来的孟池西，“作为补偿，叔叔今天带你和妈咪去吃香辣蟹。”
    孟池西顿时眉开眼笑，转身正要催促孟知微快点，目光一扫看见五米外站着的男人——他的爸爸，陈景扬。
    孟知微还站在大楼电子门外的台阶上，她一出来就看见陈景扬的车停在原地，显然他一直待在车里没有走。
    “知微……我……”陈景扬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不是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吗？”孟知微很意外，她以为等在她家楼下这种事，骄傲如陈景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你和我撇清，是因为要选他？”他看向肖子宁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可是当目光移回孟知微身上时，就只余下温情，语调也不由得放缓。
    “和你无关，这是我的私事。”孟知微不耐烦地转过头，没有和他对视。
    “有些话我还没讲清楚。你不接受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必须告诉你。”陈景扬半低下头，眼睛里蒙着雾气，“我不是好男人，但对你是真心的。迟迟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对他从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如果你真的非常不想见到我，剩下的巡展我可以离开，解约的事你不要再提，当初选择你们工作室，我也是衡量过专业度的。”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僵硬又勉强，伸出胳膊对孟知微说：“给我一个最后的拥抱，好不好？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来烦你。”
    孟知微还在恍神，眼前一花落入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短短几秒钟，她还没来得及挣脱，陈景扬已经放开手，转身上车，利落地调头加速离开。
    他愿意放手，如果没有他，她会更快乐。
    “你没事吧？”肖子宁看见孟知微怔怔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摇摇头，走到肖子宁的车边才说：“走吧，不是说吃香辣蟹？”
    肖子宁笑着答应一声，开车带着她们去餐厅。孟池西虽然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却也明白孟知微这会儿的心情一定不好，看她脸色就知道。他默不作声地蹭到孟知微身边，脱下手套，小手握住她的手。
    一股暖流从指尖直达胸腔，孟知微这才彻底惊醒。她不禁埋怨自己，以前自己一个人带着孟池西不也挺好的吗？怎么陈景扬一出现就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现在必须恢复到以前那种心态，淡定，淡定。
    不得不说心理暗示疗法还是很强大的，等到了餐厅开始吃饭的时候，孟知微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日子又重新恢复到正常的步调。孟池西的圣诞黄金周的最后一天，陈景扬工作室的司机小孙打电话给孟知微，说要接孟池西去陈家。
    对于承诺过的每周一天的探视权，孟知微没有过多地为难小孙，和他约好送孟池西回家的时间，就爽快地让他把孩子接走了。
    齐韵和元元已经从香港回来，帮忙着手处理新加坡个展的参展作品报关事宜。她俩不清楚孟知微和陈景扬的纠葛，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在翻到杂志上陈景扬的采访时，兴奋地拿到孟知微的办公室和她分享。
    “知微姐，是陈景扬的专访欸，听说这是他唯一一个专访，居然谈到了感情问题！”说话的是齐韵，她一向快言快语直截了当，不给任何人不听她抒发观点的机会，孟知微却没有搭理她，仍然低着头检查报关单。
    见她没反应，元元接过话茬：“陈景扬360度无死角啊。哎，韵韵你看，这段话说的真好。”
    齐韵顺着元元的手看过去，那段话是记者问陈景扬“你眼中爱情的样子”，他给出的答案。
    他说：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写道，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我深以为然，如果对方清楚地表达出拒绝的意思，那么即使想触碰，也必须收回手，因为爱不是强加在对方身上的压力。
    两个女孩挤眉弄眼对看一阵子后，齐韵把这段话念了出来。孟知微停下手，皱着眉抬起头问道：“报关单做完了？你们这么无所事事，顺便把日本和台湾地区的也一起做了吧。”
    两人逃也似地离开孟知微的办公室，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是平日里温和好说话的老板，语气和眼神传达出来的女王架势十足。
    其实孟知微只是不想听她们继续在耳边念叨陈景扬，还有他引用的那句话，虽然她也非常认同并喜欢那句话。扫了一眼齐韵落在她办公桌上的杂志，PIA的把它合起来，一抬手扔进门边儿堆放各种杂志的盒子里。
    孟池西要等晚饭过后才回来，许繁青他们也回家照料花花草草去了，孟知微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随便叫了家外卖当晚餐。
    晚上快九点，小孙终于把孟池西送回来。
    孟池西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孟知微很生气，但她压抑住火气，温和地问：“怎么了？”
    “妈妈，爸爸说他要去非洲，两个月见不到我。他去非洲干嘛呀？老师说那里好多传染病，爸爸会不会死呀？”孟池西扬起小脸看着孟知微，眼眶里已经聚集了两汪眼泪。他毕竟是孟知微教出来的善良的小朋友，在他心目中，无论爸爸多么可恶，也总归是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