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的舞台

第23章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麽?
  等这些问题逐一搞清之後,恐慌也就再次回潮。分不清楚是求助还是寻找,杜安漫无目的地再次朝周围大吼一声:“朱利亚!”
  若有若无的回声。除此之外,再度一片寂静。
  本来毫不显眼地夹在耳朵後面的私人助理,早就被砸落不知所踪。
  时间过去多久了?是不是已经早晨了?是不是已经中午了?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爆破了?自己就要葬身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了?
  还是说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地狱就是一辈子要困在这黑暗空间,寻找朱利亚?彼此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杜安安静下来。
  他深呼一口气,忍住疼痛翻转过身体,四肢著地,抬起头来尽力辨认前行的方向。
  
  ……有一种说法,溺死的人在被捞起来的时候,手指甲里往往抠满了河床上的水草和淤泥,那是因为他们常常会把河底所折射的亮光,当作真正的天空。
  另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则是,新手飞行员常常会在云中不断地矫正方向,直到他们出了云层,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颠倒在天地之间,濒临飞机失速坠亡的边缘。
  起码在一个重力都紊乱了的空间,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清的情形下,杜安知道自己暂时是不用担心後面一点的了。当然,这种情况也仅限於爆炸将一切都摧毁之前。
  杜安向自认为是坠落的起点爬了几步,觉得似乎又有点眼生,还是只能停下。人造重力场的拉力忽轻忽重。额头上被砸伤的地方,虽然只出了一点点血,可是却有些令人眩晕的严重耳鸣,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
   “朱利亚!朱利亚!”在昏暗的光线中,杜安又胡乱叫了两声。纵横交错的金属和玻璃钢架吸收了大部分的声波,依然的,除了隐约回声没有任何其他响动。
  也许自己是爬到了一个莫比乌斯圈里了,像那只可怜的蚂蚁,在分形还是错位的宇宙里,从正面爬到反面再从反面爬回正面,永远也走不出去……
  有一阵子,杜安甚至都开始讨厌起迪迪夫人的学校了。他在一致熄灯睡觉一致号角起床,衬衫领子上有一个黑点,操练动作有一丝慢拍就要扣分的地方呆了大学四年,感觉不是很好吗?有稳定的归属感有什麽不好?为什麽一定要这种老是变化的校园?那种非常干净整洁,固定不变的校园有什麽不好?难道这个世界就不再需要一个个标准螺丝了吗? 
  这个念头让杜安吓了一大跳。
  看来他的确是迷路了。这个时候,杜安钻出了一个管道,突然间发现,自己正处於左右两个遥远光源的隧道中心。两个圆形,如日光,如井口。
  杜安努力回忆前段时间搭末班车来参观时见到的思之塔构造:一个是塔顶的透明天蓬。一个则是底部的反光镜。到达底部可以找到出口。到达顶部则……有可能上天。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里鼓动道:跳吧,赌一把,赌一把!
  远处的光亮诱惑著,召唤著,鼓励他就此一跃,攀援而下,摆脱束缚直奔外面自由的天地。
  极力忍耐著,杜安将眼光投向四周。旁边有拆下来的装饰壁纸,不知哪个班级最後一次狂欢留下来的饮料和食物,照明棒,还有像蛇一样……等一下。
  杜安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清楚地再度辨认出一根盘在一起的细长链条,上面零落地挂著几个不值钱的小挂件,长度大概有几十米,上面反复印著:“任意裁剪。仅供装饰。不得负重。”
  几点锺爆破来著?
  杜安在接近两头亮光中轴线的地方系上了链子的一头,另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翻出栏杆,尽可能直接地朝他判断的底部方向攀援而去。
  反正也只能认为头冲著的方向就是下了,一路上磕磕碰碰暂且不说,他只是提心吊胆随时都等待著那毫无征兆的轻微一声。暗分子β波的爆破,据说会让人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和土木一起化为灰尘。
  在还距离那片光大概四五米的地方,链条的长度不够了。
  大概是因为路过一个重力区消耗了很多曲线的缘故,杜安抬头使劲再拉了几拉,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望著可望而不可即的亮光,他有冲动解开链条跳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朝那光亮的圆形使劲扔过去。手臂的力量越过四五米的距离,皮带一下子就落到了底。
  小小的一段曲线,在光亮的背景下像是好像一条小蛇。
  没有丝毫的倒影。
  所以……是玻璃天花板。
  外面真正的蓝天白云,就算他能奇迹般砸破了那承重几吨的玻璃爬上屋顶,呼救也未必能有人注意。
  杜安转身就往来处爬。
  天啊,来不及了吧。这次真的,真的,真的来不及了吧……
  摔倒,再爬起来,缘锁链穿过迷宫般的阶梯,经过系链条的中点,继续,继续……
  终於,到达了另一边。看到自己陌生的倒影如同旧友重逢一样迎上来的时候,杜安也丝毫来不及感觉轻松。
  楼底=出口。
  他抬头解开链条,像猴子一样把头脚颠倒过来,任由重力熟悉的感觉把他的脚往下拉,往下拉。杜安想了想,最後抬头,朝著上方的迷宫大吼了一声“朱利亚!”
  竖起耳朵听回音的同时,杜安已经著地。
  这一次,在光亮镜面地板的边缘,他找到了出口的大门。打开门,阳光如瀑布一样打上他的脸……
  
  杜安一瘸一拐地通过了草地,终於跨过了安全隔离带的线,瘫坐在地上。
  外面的一切显得如此的……正常。
  并没有杜安想像中人山人海的观众围观爆破,只是稀稀落落有几个穿著爆破公司制服的人员在走动,做的工作也不过是在一定距离之外开始划线,设立安全区而已。
  仔细一看,天色还没完全褪去朝霞的最後一抹淡红,似乎离正午尚远。
  “杜安!”斯蒂夫竟然已经到了,看见杜安,惊讶地奔了过来:“杜安,你这麽早在这里干什麽?……你怎麽了,搞成这个样子?” 斯蒂夫指了指杜安刮破的几处裤子,狼狈不堪沾满灰的手脸,还有汗水浸湿了的衬衫。幸好手腕上链条的擦痕刚才已经被杜安偷偷用袖子盖得牢牢的。
  “啊……”杜安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起,想问的问题却一大堆:“呃……斯蒂夫你看见朱利亚了吗?嗯,现在几点啊?你们怎麽还没开始爆破?还有这个地方晚上没人看守的吗?……”
  “哦哦哦,慢点慢点,一个个问,”斯蒂夫显然对一向客气随和的杜安改变风格後连珠炮似的发问不太适应,“首先,朱利亚就在附近啊,不是你带他来的吗?怪事,一大早你俩就你找我我找你的,你们两个怎麽回事啊?”他有些疑问似地看了看杜安。
  杜安脸红了一下没回答。
  “第二个问题,现在才早上7点半多,我们还刚开始封锁现场呢,还要好多准备工作要做,中午左右才能正式回收作业。你以为我们不经过红外线生物扫描和目视搜索,就能随便动用回收飞船把方圆几公里的地方夷为平地吗?万一还有那些蠢货躲在里面怎麽办,伤到人怎麽办?
  杜安垂下头,朝阳映在脸上,真的好烫,好烫……
  “还有,你说晚上看守什麽意思,你以为我们这里是嫌犯拘押所吗?”
  “呃,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曾经是坠楼现场吗?……有没有……呃,有没有新设什麽是视频记录什麽的?”杜安刚才一口气发问的气势早就消失了。
  “这里是学校哦,到处是学生,万一有监控镜头,不小心照到学生怎麽办?”斯蒂夫停了停:“不过……”他看了一眼杜安,似乎在掂量。杜安努力用最真诚,最渴望的神情看著他。
  “你这小子,今天早上怪怪的。不过,还是告诉你吧。”斯蒂夫指了指离思之塔几十米的一个悬空大门:“那上面有个隐形监控镜头,那是根据联盟安全管理条例设立的,防止学生集体进出时发生踩踏现象。”
  “那是照不到塔底座的咯?”
  “只能照到一部分,塔地步的出口到大门这里的距离。因为今年建的剧场这里也是主要出入口,所以就保留了。”
  看来校园尽管是一年一变景观,不过似乎还是有一些固定的点的,杜安认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该轮到你说说,你这是这麽回事了吗?”斯蒂夫用变得锐利的神态看向杜安。本来看起来似乎是憨厚老实的眼光,现在似乎却成了如钳子般的东西,牢牢地逮住他不放松。在这样的目光照射下,杜安很能明白那些半夜干淘气事的学生,为什麽在这个保安主任面前,往往会吓得逃都逃不掉了。
  “是,是这样的……”他都快要坦白了,突然间眼角的边缘扫到了朱利亚。
  朱利亚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离杜安还有几十米,暂时还没有看见他们。他的小脸苍白,显然还穿著昨天晚餐时的衣服。
  “啊,啊,对不起斯蒂夫,晚点再跟你解释,失陪一下。”
  杜安转身就走,听见背後斯蒂夫在叫:“喂,喂……杜安,你这是怎麽回事啊?……”
  杜安头也不回,大跨步地背朝向朱利亚来的方向离去。
  
  刚开始,背後什麽声音也听不见。杜安耐心地注意听著。
  接著,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犹豫的稚嫩嗓音小声的呼唤:“杜安……杜安……”
  杜安更加加快了脚步,身上拉伤的地方虽然有些疼痛,可是也还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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