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猎场

距离上一次修整还不到一个月，罗恩再次带着几近昏厥的马修来到了地下二层的实验室。实验室中的灯光虽然依旧明亮，却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多了几分冷清。
    “怎么又是这小子？年轻人就不知道多珍惜一些自己的生命么！”替马修治疗的仍然是劳伦斯。
    偌大的实验室中，除了劳伦斯，就只剩下了两名助手。虽然实验室中四季恒温，但外面的恶劣天气还是给劳伦斯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劳伦斯看上去就像是又老了两岁，他的双手甚至开始颤抖，原本很多亲手去做才放心的事情此刻也不得不交给了助手去完成。
    “让我瞧瞧，这小子又出了什么毛病！”看到来者是罗恩和马修，心情有些沉闷的劳伦斯眼中突然放出了两道精光。
    上一次从马修身上采集的组织细胞并没有满足他的研究欲望，当马修离开了实验室后，那些奇怪的细胞就开始失去特异能力；三天后，细胞活性就下降到了一般二阶士兵的水平；而到了一周之后，连第二代细胞都没有培养出来，所有的细胞就不可思议地产生了癌变。从那天开始，这些细胞就如同普通人身上的癌细胞一样疯狂增殖，到最后完全失去了研究价值。
    劳伦斯揪着稀疏的头发思考了好几天，又带着几份冷藏的细胞样本和几个老朋友不眠不休地又做了几次试验，最后还是没能得出可靠的结论。他调制的培养环境已经完美模拟了马修的体内环境，却依然没法维持那些细胞正常地活下去。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维持细胞活性和延长细胞分裂周期的物质并非产自这些细胞本身，而是源于马修进化出的某些特殊组织。但几个星期下来他连这种物质都没有检测到，更别说找到产生这些物质的源头了。
    现在，马修的再一次到来让他觉得走到尽头的研究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助手的帮助下，劳伦斯将马修固定在了实验台上。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对全身骨骼和内脏的断层扫描就已结束，然而劳伦斯却没能从扫描图像中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之后他又进行了多项检测，发现除了缺少营养补剂，马修的躯体状况和一个健康的士兵没有太大的差别。
    “你确定这家伙真的受伤了，而不是被饿晕了过去？”劳伦斯差点以为罗恩是闲着无聊带了个快饿死的人来耍他，不过一旁时而平和时而混乱的脑波图说明马修的脑袋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他被阿瑟打了一拳，不过那些伤口很快就恢复了。我不知道他的体内还有没有别的隐患，你最好再仔细检查一遍。”罗恩也难以相信马修的伤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原，阿瑟的攻击绝对不会放水，就算是放水也够马修躺上好几个月了。
    “居然是阿瑟那小子出的手！怎么？你们两兄弟又吵架了？”劳伦斯似乎对阿瑟和罗恩的关系略有所知，不过他也仅仅是知道两人表面的关系而已。
    “兄弟？得了吧，自从来到这里，谁还会去记得那些可有可无的血缘关系？这家伙虽然一直都很在乎加纳城的建设，不过他想做的，也不过是替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寻找一点无聊的乐趣罢了。”罗恩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被掩埋在深处的记忆，奥纳莱森家族的模糊影像渐渐变得清晰。那些比坚冰还要冰寒的脸孔在他眼前一一飘过，那些足以让炽热的心脏冻结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
    那是罗恩第一次进入家族最庄严的殿堂，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罗恩还记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寒冰王座，那个无人敢于瞟上一眼的冰雪女王，还有女王座前如冰雕般着的家族中的大人物们。而像他这样的既没有过硬关系又没有出众能力的旁系子弟，只能跪在殿堂的大厅之中。
    “家族不需要无能者。”
    王座上的女王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每年家族聚会的开场白，然而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语，就决定了殿堂中跪着的大多数人的命运。那场盛大的家族聚会，和族中的不少人一样，罗恩在外面的冰雪中等待了三天两夜，在大殿中跪了一整个白天，然后在女王登场不足十秒后就被撵了出去。
    那天之后，那个原本世界上所有人都向往的避风港变成了禁锢罗恩和他的家庭的冰冷囚笼，那些原本热情的微笑和问候变成了无时不在的嘲讽。被家族遗弃的人，要么在家族的监视下以比普通人更可悲的方式存活在南方的土地上，要么远离这片土地，到荒原或更北方去自生自灭。
    在老人们郁郁而终后，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罗恩选择了前往荒原去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角落。从那以后，他就将过往的一切深埋在了心底，以新的身份行走在荒原之上。而他的弟弟阿瑟，虽然有着比他好上不少的天赋，却也未能达到家族要求的标准，同样成为了被遗弃者。
    “得了，你们的事我就不瞎掺和了。先给这小子输点营养剂吧，后续的检查和治疗得等他的身体机能回升到正常水平才能进行。”劳伦斯将罗恩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马修的身体状况基本没什么问题，但他的脑波依旧十分混乱。而精神方面的治疗在加纳城几乎没有任何设备可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然而劳伦斯和罗恩没有猜到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等待。
    和上一次昏迷类似，马修再次陷入了亦真亦幻的梦境。梦中的他失去了实体，如幽灵般飘荡在一片黑暗冰冷的宇宙空间中。
    这片空间里看不见任何星体，就连一丝宇宙尘埃都没法找到。这里似乎是被万物遗忘的角落，是所有寂静的起源地，相隔最近的星光也要旅行数百万光年才能来到这儿。那些漂泊在宇宙中的陨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在了这片空间之外，刚刚靠近就突然改变了方向。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除了固有的时间和空间，这里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寂静到底持续了多久，但很快这片空间就热闹了起来。
    在这片区域的最外围，沉静了无数年的空间突然产生了扭曲。这种扭曲越来越强烈，最后虚空被一股强大的能量风暴撕开了一条裂缝。裂缝迅速扩大，并向着标准的圆形转变。几分钟后，一道足有整个地球大小的星空之门终于稳定地建立了起来。
    体型长达数万米的庞大星舰陆续从星门中穿梭而出，大量的星舰按秩序密布在了整片奇异空间的外围。当最后十二艘足有地球上整块大陆大小的主舰一一飞出后，星门缓缓地闭合。
    “赫克托少将！所有分队已经就位，请指示！”
    “阿尔贝分队在外待命，其余分队按原计划开启布里格姆壁障！”
    随着一道道指令下达，十二艘主舰同时向着中间的区域射出了一道赤红的光柱。光柱在接触到守护着那片奇异空间的无形屏障时突然散了开来，如同一张巨网般慢慢将整片空间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
    “将军！目标正在吸收布里格姆系统的能量，主能源槽还能支撑29秒！”
    “关闭所有6级以上的引擎和防护系统，启动布兰德反应塔，将负载量拉到95%！”
    赤红的光柱突然增强了一倍以上，巨网的蔓延速度也飞速增长。40秒后，十二个方向射出的红色巨网终于连结在了一起。
    “很好，所有单位开启具象棱镜！”
    巨网连结的一刹那，围绕在周围的一千多艘星舰突然同时发出了刺眼的光辉，整片空间顿时被绝对的光明笼罩，数千万公里内除了光芒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几秒钟后，当所有的光芒消散，红色的光柱也停止发射，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终于出现了众人多年寻求的东西。
    那是一颗黑色的星球，其大小约是地球的六倍。黑色星球的表面光滑无比，上面没有任何东西。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颗星球，而是一团凝聚到了星球大小的特殊物质。但这又可以算作一颗星球，因为它可能孕育出一颗星球可以拥有的所有东西。
    “只差最后一步了么？但愿那六块凯纳斯水晶没有白白浪费。命令所有单位，火力全开，击碎这颗星球！”
    最后一道指令下达，所有的星舰上都发出了耀眼的红光，整片空间都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当能量凝聚到了极点，千余道炽热的光束同时射向了中间的黑色星体。一轮攻击完成之后，星舰开始加速向后退去，一直退出了将近五十万公里才停了下来。
    所有射出的光束一瞬间就被黑色星体吸收了进去，整片空间又一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黑色星体的表面突然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而随着这些裂缝的产生，一直漂浮在虚空中的马修突然发现自己幽灵状的形体开始慢慢扭曲。当那颗黑色星球突然间完全崩裂，并喷射出足以撕裂空间的风暴之时，马修的形体也完全被撕裂成了碎片。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那一秒，马修看到了破碎的黑色星球裸露出的内部景象。那是十几颗大小不一的黑色球体，所有的球体正绕着最中间的一点虚无缓慢旋转。在那一点虚无之中，仿佛有一只亘古存在的无形之眼，一直注视着幽灵状的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