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

第90章


 
      “然后在五月六日,你们终于准备停当了一切,开始了逃亡?” 
      “是的,而且为了不致让靖安司阻碍这次行动,李平还特意发出了全城戒严令。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阻止住你的追踪,以至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容我赞赏一句,孝和你真是太可怕了。” 
      对于这一恭维,荀诩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的表情。他仍旧是眉头紧锁,显然还有许多疑团。烛龙停止说话以后,荀诩用右手手指敲敲自己的头,徐徐问道:“假如我没有及时赶来呢?你们就这样逃去曹魏?” 
      “哦,当然不,我已经暗中安排了人在半路拦截。即使你赶不及,他们一样也会发挥作用。” 
      “他们在哪里?” 
      “就是钟泽他们,推锋营的精英们。”烛龙把视线朝着林子另外一侧望去,一脸轻松。 
      荀诩几乎要吼出来:“这怎么可能!他们是我在半路偶然遇见,并被强行拉到东谷道口的,这一切只是巧合!而且我注意观察过,钟泽和他的手下完全没表现出认识你的样子。” 
      “他们碰到你,这是个巧合;但他们出现在东谷道口,却不是。你觉得一队阴平粮道巡粮部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汉中东南的大山中?那是出自于我的命令。这一批部队刚从前线退下来,调动起来不会引人注目;而且他们又曾经在推锋营服役过,擅长山地骑术,从哪方面讲都很适合这次任务。” 
      “你的命令?难道说刚才他们抓你只是演戏喽?” 
      “不,不,我没和他们直接接触过。钟泽接到的只是一封盖着丞相府大印的密函,让他们在五月七日之前到达东谷道口并截击任何路过的行人。事实上他既不知道发令人是谁,也不知道这命令的目的,他只是单纯地奉命行事。” 
      “可是……既然目的一致,为何钟泽他不曾对我提起过,反而表现的好像他另有任务?” 
      “这很简单,出于保密目的,那封密函里特意强调绝对不允许将此行的目的泄漏给任何人知道。钟泽是一名称职的古板军人,自然会严格遵守这一命令————即使你和他目标其实是相同的。” 
      “可我不明白,诸葛丞相这次发动北伐,难道只是为了诱使李平逃亡?” 
      这个有些幼稚的问题让烛龙发出一阵笑声,让荀诩有些尴尬。烛龙回答说:“丞相怎么可能会如此不分轻重,李平的逃亡最多只算是这次北伐的副产品。要知道,丞相最初并没有“篡改粮草库存”的计划,一直到前线确实发生了补给危机,丞相才想到利用这一形势来更好地影响李平。” 
      烛龙说完以后,两人之间一下子陷入了突然的沉默,这次长谈一直到现在才第一次间断。隔了好久,荀诩才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问了一个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心中的疑问:“那么究竟为什么诸葛丞相一直纵容李平从不满到背叛,甚至派你千方百计劝诱他出逃,然后又安排人在最后一刻阻止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丞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烛龙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他四肢动弹不得,所以只能用眼神注视着这位同僚一言不发,微微颤动的面部肌肉蕴藏着无限的寓意。 
      荀诩以同样的眼神回应,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微妙的默契。过了良久,荀诩伸出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平静地说:“我明白了。谢谢你这么详细的解说,守义。” 
      “唔,你明白了就好。” 狐忠再度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zhoudf2005-09-07 12:53
      尾声
       
      尾声 
      建兴九年七月二十日,距离李平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荀司丞,判决下来了,李平被废为庶人,徙梓潼郡。”裴绪快步走进屋子,“啪”的一声将公文搁在荀诩案上,“这里是丞相上尚书的公文抄件,请您过目。” 
      荀诩展开文书,上面写道:“……平为大臣,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情狭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乡讬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狐忠勤谏乃止。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 
      “呵呵。”荀诩笑了笑,掩上文卷望望窗外的残阳,心绪不知怎地涌出几许唏嘘,几许感慨。 
      第二部 完 
            zhoudf2005-09-07 12:54
      外传·街亭
       
      第一章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马谡拍了拍胯下的坐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于习惯于蜀中温湿气候的他来说,这种陌生的气候虽然感觉很惬意,他的身体仍旧会产生一丝微妙的不适。这种不适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点云彩,阳光十分耀眼。从山岭的这个高度回头望去,远方是绵延逶迤的秦岭山脉,起伏不定的山脊仿佛一条藏青色的巨龙横卧在这雍凉大地上。 
      在马谡的身后,是二万一千名蜀军士兵,他们三人或四人一排,排成一条长长的纵队穿行于狭窄的山路之间。士兵们各自扛着手中的武器或旗帜低头急行,比起指挥官的踌躇满志,他们似乎更加专注于脚下的道路。以这种速度在崎岖山地急行军却仍旧可以保持队列的整齐划一,显示出这支部队良好的素质。 
      在队伍的前头飘扬着两面大纛,一面写着大大的“汉”字,一面写着大大的“马”字;两面旗帜就象它们所代表的主帅一样踌躇满志,迎着风在空中飞舞,金线绣成的穗尖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忽然,一骑斥侯出现在队列的正前方,负责前哨的裨将李盛迎上前去问了几句,立刻策马来到马谡身边,对他汇报道: “马参军,前面斥侯回报,已经看到断山了。” 
      马谡“晤”了一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满意的手势:“照目前的速度,日落之前就可以抵达街亭,很好,按现在的速度继续前进。” 
      “是,那么斥候还是在队伍前三里的范围内活动?” 
      “把巡逻范围扩大到五里。要接近街亭了,守军数量还不清楚,谨慎点比较好。” 
      李盛说了一声得令,刚拨马要走,又被马谡叫住。 
      “前军多打起几面旗帜,我要叫他们早早发现我军的存在,然后望风而逃。” 
      说到这里,马谡的嘴角微微上翘起来。他尽量不动声色地下着指示,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自若;不过内心的激动始终还是难以压抑,一想到即将到达的街亭,他的白净脸色就有些微微泛红,双手习惯性地攥紧了缰绳。 
      马谡的激动不是没有理由的。长久以来,虽然他一直受到诸葛丞相的格外青睐,但始终不曾单独指挥过一支一线部队。这个缺憾令马谡在蜀汉军界总无法获得与其他将领一样的尊敬。很多人视其为只会对着地图与文书高谈阔论的高级文官,这让以“智将”自居的马谡耿耿于怀。 
      军队与庙堂不同,它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哲学与道德评判。这是个经常要跨越生死的团体,务实的思维模式使得军人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只会看那个人做过什么,而不是他说过什么。这种评价未必会见诸于正式公文,但其无形的力量在军队中比天子赐予的符节更有影响力。一名没有实绩的军官或许可以在朝廷获得褒奖,但绝不会得到同僚与下层士兵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信赖。而这种信赖在战争中是至关重要的。 
      马谡对于这一点了解的很清楚,也正因为如此,也让他变得格外地敏感。别人的眼色与窃窃私语总令马谡如芒在背,先主去世前一句“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甚至抵消了诸葛丞相的褒奖。马谡是如此迫切地渴望出战的机会,他太需要一次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于是他得到了这个机会,因为蜀汉的北伐开始了。 
      蜀汉的这一次北伐声势惊人,自从先主死以后,蜀汉还从没组织过如此宏大的攻势。甚至追溯到高祖刘邦以后,两川都不曾对中原发动过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诸葛丞相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在为此筹划,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 
      建兴六年春季,蓄势待发的蜀汉精锐军团完成了动员,北伐正式开始。近十万名士兵自汉中出发,有如一部精密的军事机器,在从祁山到秦岭的漫长战线上有条不紊地展开,缓慢而有秩序地露出锐利的锋芒,直指魏国的陇西地区。“恢复汉室”的梦想,从益州盆地熊熊地燃烧到了雍凉旷野之上。 
      战事开始进行的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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