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47章


阿七似解非解,“史载此人一次攻城之时抗旨未遵,私令纵火屠城,一夜枉害十万余性命,由此触怒天颜。莫非他与彭夔恰是同一人。。。。。。”
  暄并未答她,接着道:“苏赋戍守潼口九载,早年间钟情一名京城的乐坊女子,曾以祖传之物相赠许约,离京后自知无缘再见,便命人仿着京城最大的乐坊造了一处歌苑,取名栖风。说起那个女子,精通词赋,极擅琵琶——”
  “可是叫‘渔殊’么?”无非又是英雄红颜,造化弄人,阿七听得意兴阑珊,又带着些感伤,“至于那定情之物,莫不正是青潭吧?后来又如何了?康邺帝殒命斩龙台下,早于此,苏赋兵败身亡,终究连尸首也未能寻到;至于那位渔殊姑娘,既有这么个了局,早早断了这情谊,倒也算造化。”
  不料暄却道:“后世史官们写的,未必尽是实情。前朝未亡之时,凡与彭夔有关的一应志记便悉数焚毁。至于苏赋其人其事,亦多有不全,此人抗旨去京之事便是一场妄责,而兵败阵亡更是曲意附会——当日授意屠城的,恰是康邺本人;斩龙台上坠崖殉难的,却非康邺。”
  “虽是个亡国之主,前朝列位国君之中却唯独康邺以‘仁贤’著称,更与宣宗公子恪齐名,”阿七不禁慨然,“谁知却是如此这般,竟也不过沽名钓誉罢了。”
  “彼时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暄如同梦呓自语一般,“是非黑白都能颠倒,区区粉饰又有何难?阿七,若我也做了同样的事,你又如何看我呢?”
  “你么?你又没能君临天下。”阿七心中更觉有异,面上却轻笑道,“果真做了这样的事,谁会替你遮掩?”
  暄也淡淡一笑,“你明知我不是此意。”
  阿七想了想,将脸埋进他怀中,不愿叫他瞧见,“早跟你说过,行事只求无悔,便是最难得。曾经我见不得死人,见不得别人因我而死。。。。。。可如今还不是日日有人死去,而我什么也做不得?先前执意要去祁山,以为了却了心愿,此生就能无憾,可去过之后,才知并非如此。。。。。。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又因何而起,你不说,我都不必知道。。。。。。往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哪怕走到一日再走不下去,只要别先丢下我,这些都无妨的。”
  
七二 春尽终有期(2)
 他会应下么?答应她,无论怎样,都不会先丢下她——可等了许久,暄也未回应她的话。
  他的手臂渐渐松开,阿七便若无其事的坐起,取过腰封佯装理着上头的系带,嘱咐他道:“可别戴得太久,闷在这皮子里头,伤口更不容易好,又不是往江里河里摸鱼去,要缠上隔水。”
  见他也起身,阿七正欲替他将腰封束上,却被他轻轻拦住,“我自己来。”
  看着他背对自己将衣衫慢慢穿戴妥当——如同被他肆意折辱的那一晚——突然就觉得眼前这男子不再是自己熟知的人。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这时只见暄转过身来,淡淡道:“现在想想也有十多年了。有一日我往母妃园子里去,跑得急,腰间革带松了,跟着的人要替我束,我不肯,母妃便亲手替我束上。那一回,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说到此处他笑了一笑,“如今。。。。。。该你笑我痴傻了吧?”
  “怎会呢。”阿七抬起头望了望他,故作平静道,“只是为何要说这些。”
  他面上始终带着轻浅笑意,“为何要与你说这些,阿七,你还不明白么?”
  心内因他这番话早已是百折千回,面上却不见有丝毫动容——只是微笑道:“若你也明白我,不会有此一问。”
  如是说着,阿七也束衣起身,仍作女子装扮,还特意唤人进来,帮自己梳了个新巧髻子。
  一时间打扮好了,便走近去立在他跟前,甜笑道:“还是不及男装好看么?”
  暄垂眼瞧了会儿,笑道:“是。”见她瞥嘴,便执起她的手腕,“这铃铛实在不好,送你个旁的罢。”说着解下自己腰间仅有的一枚佩玉,俯身替她系上,“那些书中说的,戏文里唱的,不都是赠玉么?幸得离京前戴了块出来。”言语间更似调笑,全没个正经。
  阿七一言不发也只是笑,由着他摘了银铃弃在一旁。
  “过了潼口没几日便是定洲,”暄又道,“有人在定洲城内急等着见你呢。”
  她心思全不在此,却顺着他的话问道:“哦?是谁?”
  “篆儿。你自己挑的人,我才好放心。”
  阿七倒有些意外,“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又冷得很,怎的把她带来了?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是,”暄笑道,“像你这般皮糙肉厚不怕苦的女人,实在不多。”说罢便要推开舱门出去。
  阿七拎起裙摆正想跟上,被他一回身拦住,“外头太冷,你在舱里吧。”
  悻悻退了两步,却不知为何,不想就这么让他走了——赶忙唤住他,取来挂在舱壁上的海龙翻毛罩衣,“江面上风又大,水气又重,穿上再去。”
  暄接在手里,抖开了却披到阿七肩上,“眼看就是三月,冷也冷不几日了。你若嫌它难看,回去就叫人裁开了做双靿靴,既轻且暖,寻常踩冰踩雪都不碍的。”
  喉中一哽,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阿七竭力遮掩着对他道:“往后还是少糟践东西吧!这样难得的料子,倒舍得裁!”
  暄便向她笑笑,也不再多说,转身去了。
  阿七带着几分怔忪,往火边坐下取暖。因见两名侍女瑟瑟缩缩的站着,阿七便叫她俩也围过来坐。
  几日下来二女早瞧出阿七性子随和,此刻一左一右的陪笑道:“殿下对夫人,实在是鹣鲽情深,叫人不艳羡也难。”
  阿七摩挲着手中的玉牌,不知不觉眼底浮上一层水光,微笑道,“他从来都。。。。。。待我不薄。”
  “何止不薄呢!”一女便道,“若有男子如此待我,哪怕只是一时一日,我也知足了——”
  另一女便嗔道:“什么一时一日的!殿下与夫人可是要相伴白头的!”又凑趣道,“夫人您瞧,这玉的成色,定是千金难换——器型方正,玉质无暇,又全无纹饰,这叫平安牌,意喻平安无事呢。”
  “平安无事。。。。。。”阿七喃喃叹道,“倒是个吉祥牌子。。。。。。”
  定洲,靖远侯府。
  这晚司徒域吩咐长子在家中设宴款待几位心腹幕僚,自己则辞了众人,早早从书房下来,径自回了内宅。
  正房偏厅里摆着花梨嵌云石软榻,比寻常宽大许多——此刻倚坐在榻上,脚边炭火正暖,在旁又有人伺候着捏肩捶腿,心里头却没着没落的就是个不自在。
  一时婢女送上参汤来,其妻吴氏先接了,取下盅盖,这才端与司徒域,“接连几个大夫都说该好好调养,老爷你且听上一回吧!”
  司徒域并不接那汤,只闷声问道:“今回去接,瑗儿还是执意不肯家来么?”
  吴氏无奈先将盅子搁下,叹了声,道:“该劝的都劝了。文瑗不比琪儿,自小性子就倔,你又不是不知。”
  却说这文瑗,乃司徒域侧室所出,与文琪同岁,一样深得司徒域疼爱,其夫正是不久前被赵暄处死的定北副总领郭九瀛。
  “唉——”司徒域长叹一声,眼中隐隐露出痛色,“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她不住!”
  “这怎能怨老爷您呢!”吴氏忙劝慰道,“要怨,也只怨文瑗这孩子命苦。”
  司徒域恍若未闻,颓然阖目。
  虽不是自己亲生,心中也还是有些哀怜,将帕子拭了拭眼角,吴氏挥手屏退了一众下人,恨恨对司徒域道:“咱们司徒家对他父子两个,哪回不是尽心竭力,就算不论劳苦,也是从未生过二心!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可怜姑爷正当英年——”
  
七三 春尽终有期(3)
 见司徒域一皱眉头,吴氏便未接着往下说,想想却不甘心,絮絮又道,“弥大人之言岂会有错,打从宣宗皇帝算起,姓洛的女人生的儿子,就没一个能得善终!早先太后还想把琪儿给他,幸亏咱们琪儿明白,不然还不正入了火坑?虽年轻时跟他母妃有些交情,但若论到琪儿的终身,那可不行!如今总算定下了肃恒的丫头——我早就说,肃家那丫头生的实在太过标致,反倒不是福分!”
  司徒域早听得烦了,此时手一摆,不叫吴氏再说,“。。。。。。方才听文运提了句,靖南你哥哥那边来信了?”
  吴氏见自己的话被夫君打断,便改口道:“是,六丫头照儿写来的。说是她大哥房里刚又添了男丁,再有就是老夫人近来总念叨运儿琪儿两个,旁的倒并没什么要紧事;噢,照儿也是刚从京中回了靖南。”
  司徒域微微点头,沉吟道:“无事便好啊。。。。。。”
  吴氏便道:“还想叫运儿快些回信呢,他倒好,只推说外头事多。”
  “如今不比从前,”司徒域道,“往后即便是家信,也还是能少则少。”
  “寻常人家的家信,”吴氏听了这话,又有些压不住火气,“他也要一一过问不成?照这么着,莫不是想只手遮天么?”
  司徒域拧着眉头又没了言语,吴氏便将他推了推,“老爷,您可倒是早作打算啊。现如今江南江北的,且不论明面上如何,私底下哪家不是另有一副算盘——”
  “住口!”司徒域怒声喝断吴氏,“越说越不像!我看你和你二哥一样,这两年白添了年纪,人却越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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