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48章


  司徒域向来对自己这出身江南望族的妻子十分看重,几十年夫妻下来,从未说过如此的重话——吴氏一时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顾不得旁的,竟像个年轻媳妇一般委委屈屈开始抽噎,毕竟上了点年岁,人也发了福,眼泪鼻涕揉在白胖团腮上,花了胭脂,全没了往日的端庄,瞧着倒有几分滑稽。
  司徒域叹道:“罢了罢了,我也只是叫你们收敛些,你以为吴家肃家干的那些事,宸王他不知道么?这种时候,肃恒为何还乖乖将爱女许给他?还不就是被他捏住了把柄!跟着他的人,不说别个,就说卞家那四小子——外头看着浪荡,实则却是个极精明厉害的角色,比起他爹卞旻那老油子年轻时,更强上十倍!早年间恁般胡闹,如今不过一年光景便成了如此气候,加之还有太后,将宝押在宸王身上,又有何不妥?倒是你那两个兄长,反而更叫人忧心!”
  吴氏见夫君和缓了口气,说的似也在理,不觉渐渐收了泪,“老爷说的是,可我这心里。。。。。。”
  司徒域便接着劝慰她道:“你且放心,我统共只有文运这一个嫡子,岂能不好好替他日后作打算!文运为人忠厚,却无十成本事,先前好在还有九瀛与文敬两个帮衬着,如今九瀛去了,少不得我再选个出身行伍的得力之人,收作义子也可,招为子婿也可,到时候若果真将琪儿嫁与他,你也不要太介怀门第高低。”
  “老爷,”吴氏又觉出不妥,忍不住插嘴道,“就算不挑门第,为何偏偏非得是个武夫出身?就算是为琪儿着想,按理也该寻个识文知礼的书香子弟才好。”
  “司徒氏何德何能,可坐享这世袭罔替的勋爵?我司徒域也不过是仰仗祖上的战功,才得在这定洲立足。”司徒域沉声道,“往后训诫后辈,便要叫后辈们知道,替他们赵家守住定洲,才是司徒氏子孙的本分。”
  听到此处,吴氏终于拭净了泪,“妾身都记下了。”
  “说起琪儿的终身。。。。。。”司徒域欲言又止。
  “怎么?”吴氏忙道,“老爷有合适的人选了么?方才老爷所说虽有道理,可毕竟如今琪儿在太后身边,太后也离不得她。琪儿也不小了,依着太后的意思,还是要往京中寻去。”
  “琪儿看人倒准。”司徒域道,“苏将军确是个难得之才,且为人正直谦逊,得婿如此也算无憾了。可惜咱们司徒家没这个福分。”
  “老爷这样说,妾身又瞧不过了,”吴氏忿忿道,“说得倒像咱们高攀了他!论门第,论品貌,琪儿那一样不比那苏岑更高些?”
  司徒域道:“我只是说说罢了。苏将军虽有百样好,却独有一样不好,琪儿决计嫁不得他。”
  吴氏奇道:“此言又是何意?”
  司徒域便笑道:“此人曾与宸王结过梁子——两人的过节,深得很呢!”
  吴氏听罢,悻悻道:“罢了,往后就陪着你好生应承这位王爷吧。如今他的使唤丫鬟,就是那个叫篆儿的,还在咱们府里住着,趁这会儿无事,我亲去瞧瞧去。”说着便起身先去补了妆,刚要出门又折了回来,问司徒域道:“老爷可知宸王要带个什么人回来?听说是个女人?”
  司徒域点了点头,“若只那女子一人回来,往后怕是要在咱们府中长住了。到时候你务必挑几个嘴严手勤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区区一个丫鬟,咱们整日里已是百般的供着了,”吴氏道,“如今竟是要请尊菩萨来么!那女子到底什么来路,又为何指明让咱们照应呢?”
  司徒域却答非所问:“先前连西平侯潘怀勔都出了事,我虽没和你们细说,却也暗地里心惊了许久。”说着带了几分惬意神色,自去取过参汤呷了口,“如今让这女人住进咱们家,我这悬到喉咙口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七四 春尽终有期(4)
 愈往东,河谷渐窄,舟行江心,离江岸已不过数丈,水流也愈见湍急。临近午时有人送来餐饭,阿七便与两名婢女同食。除了粗面饼,只有少少几片抹了盐巴风干的羊肉,二女不禁向阿七抱怨:“才将出城两日,就叫咱们吃这些。”
  阿七不紧不慢将肉干均分作三份,安慰她二人道:“眼看就要到潼口,入了城,自然便有补给了。”
  “夫人您还不知吧?行程怕要耽搁呢!”一女悄声道,“方才出去取饭,几个撑船的嘀咕了两句,被婢子偷听了,说是今日这天色瞧着怪,兴许要临时靠岸躲避呢!”
  另一女讶异道:“哪里怪了,不是挺好么?风也停了,日头又大,只是冷些罢了。”
  阿七本就没什么胃口,此时听她二人这一说,便走去推开舷窗,向外头探了探,只见江面水流极快,却无波无浪,抬眼望一望天,东天边碧空如洗,也无甚怪异可言,正自纳闷,不料转头再向船尾一望,后背立时腾起一股寒意——西天边直至正顶,满目血色奇云,一片接连一片,仿若红鳞一般铺满半边天际,瑰丽无比却又可怖至极!
  再开口时人已有些失魂落魄,“看看谁在外头,叫他进来。”
  一女赶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带了周进过来。
  “殿下现在何处?你去请他来。”阿七恍恍惚惚的回转身,吩咐周进道,“若有不便,我去寻他,也是一样。”
  周进不明所以,踌躇道:“殿下正与诸位将军们议事,恐是暂且不宜打扰。夫人若有何事,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阿七似是听不懂他的话,愣怔了半晌才又说道:“那。。。。。。你先下去吧。”
  待周进走了,阿七一言不发自去取出行囊,翻拣出几件男人的衣物,手上片刻不停的拆散发髻,换作男装,腕间重又系上先前那只银铃。暄刚给她的玉,也不再戴,而是搁在匣子里交给那二女,“仔细收好,等回了京中再给我。”
  二女面面相觑的当口,阿七已披上氅衣走了出去。战船不大,甲板上除却五六个船工,另有十余名轻甲侍卫。见阿七独自一人上来,周进便走到近前。
  阿七将四下里众人都望了望,对周进道:“我瞧他们个个眼熟,都是平时跟着殿下的人,为何全在我这里?”
  周进面无表情,回道:“今日殿下身边另有一班人手当值。”
  “他人现在哪儿呢?”
  “不远,”周进指着前方的船队,“隔着前头四条船,便是了。”
  阿七踮脚探了探——船只彼此左右相接,四艘船恰好将视线挡了个严实——便不再问,转而望向岸边,“这条水道,先前还不曾有的,原该是一个湖吧?”
  周进便答:“西来时并未乘船,恕在下不知。”
  “是了,”阿七自顾说道,“慕将军亲手所绘的舆图之上,此处原是一个深湖。亓姑娘送我的舆图,其上绘的却是河川。。。。。。照如此说,他不该不知的。。。。。。”
  周进见她神色恍惚,不禁问道:“夫人此言何意?”
  阿七只是失神,周进接连叫她几次“夫人,夫人?”她才晃过神来,茫然一笑,“你叫我么?这会儿我也不知自己想什么呢——”
  正说着,船队已驶进水道极窄处,两岸陡崖恰似一双巨掌,河川则如同被它们牢牢扼住了咽嗌,异乎常理,水流竟渐渐凝滞,只是流向开始变得无章无序——阿七料的不错,舟行之处,原本乃是平湖,却因上年七月一场山崩地动,变作如今的高峡幽谷。
  这时忽听周遭“噗通噗通”接二连三一阵闷响,周进甚是警觉,立时将阿七护在身后,余者亦有几人即刻围拢过来——阿七立在正中,视线被一众男子高大的肩背遮住,直到一股异味从船头传来,她仿佛突然惊醒,抓住周进的胳膊,疾声道:“是宸王的船!是火油!”
  空旷江面上,似乎凭空现出数十尾小舟,船身细窄脩长如刀,穿行江中仿佛游鱼一般极稳极快——中土北祁西炎,都打造不出如此精妙的薄舟——阿七面上血色尽失,一把扯开厚重的狐裘氅衣,便要冲向船头。
  周进眼疾手快才将她拦住,无论如何不肯放她,横剑在前,“夫人要过去,先一剑结果了在下!”
  “是程远砚!程远砚也要杀他!”单只一个周进,便叫她百般的挣脱不过,更何况还围着其他的人!情急之下阿七尖叫道,“呼延乌末、慕南罂!他们统统要取他的性命!他就要死了!”
  周进铁青着一张脸,依旧无动于衷。
  “求你,让我过去,我知道他这不是要回京中,”阿七已快失声,压低嗓子戚戚哀哀道,“圣上绝不会放过他。。。。。。”
  周进咬了咬牙,冷冷道:“王爷曾吩咐——”
  “他要送我去哪里?”阿七眸中突然迸出兽一般的凶光,夺过周进的佩剑,恶狠狠打断他,“潼口还是定洲!我要亲去告诉他,他今日死了,我既然无法替他报仇,也绝不会再上岸!”
  话音将落,忽听身后有男子放声冷笑:“好一个烈女——”
  
七五 春尽终有期(5)
 阿七回转身——起伏不定的舢板之上,那人红袍墨甲,竟是踏马而来。“慕将军。”
  慕南罂稳坐马上,居高临下睨着阿七,轻笑道,“夫人许还不知吧,宸王擅自兴兵,夜兰山下斩杀西炎神侍阿古金;影邑屠城一日,致使城内异族尽灭——行此人神共愤之举,夫人觉得,他不该以死谢罪么。噢,还有一事不妨道与夫人,宸王将调兵的玉虎都交与了我,早已是手无寸兵——”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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