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54章


说着携了她两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今日起你便记着,有我在,往后再没什么可忧心的——”
  
五 夜静更深歌不成(五)
 果如暄所料,那华服公子问起朱乔,莫说栽植,许多花匠连听亦未曾听说过,故而活计报酬虽丰,却也不敢贸然接下,不多时人已散了大半。
  阿七则现学现卖,对答下来竟也头头是道,与暄两个当即被招了去,次日便往川家后山种梅。
  既有此机缘,阿七便安生歇了一晚。谁承想第二日才将爬至半山,忽而阴云蔽日,紧接着春雷滚滚,风雨大作,倒似入了夏一般。
  府中管事的见那响雷一声近似一声,野地里又实在无处躲避,便也顾不得许多,领着众人赶至一处宅院。
  管事颇带着几分犹豫,探手叩了叩乌漆大门上的兽头门环。半晌才有人出来应门,是个年纪未及束发的小厮,听闻是来避雨,便一脸不耐的抱怨管事道:“您也是府里头的老人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岂是寻常人说进就进的!”
  管事只是陪着小心,再三的奉承,小厮才答应让众人进去避雨。
  一迈入门去,方知内中竟是个极妙的所在——若说匠心别具巧夺天工的园子,阿七在江南也曾见过不少,可与眼前这园子一比,不过勉强能及它的十之七八——山石、水台、花木、屋舍,或回环开合,或参差错落,无一不精而又浑然天成,正可谓移步易景,步步引人入胜。
  走在廊上,犹如置身画中,阿七正自叹个不住,冷不丁被暄扯了一把,这才停下步子——原来那小厮已不叫再往里去。
  花匠们在廊中坐等雨歇,阿七与暄两个倚栏而坐,正对着一方奇巧异石、数丛金线紫竹,便听内中一名年长的聊起这园子,说此处乃是川家长房长子的私宅,又道这川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嫡长子十来岁上便要离了祖宅迁至此处,每日读书修身,研习那济世安民的学问。
  听了这话,阿七立时回想起昨日街市上小童们所唱“藏金银辩古今”的歌儿来,问道:“昨儿花市上招咱们来的那位公子,莫不就是他家的长公子么?”
  老花匠摇头笑道:“昨日那川公子虽也算不俗的人物,不过若比起他家长公子来,仍是不及太多。”
  阿七越发添了兴致,“不及太多?这太多又是多少呢?”
  老花匠便道:“打个比方,就好比今日咱们种的梅吧,说来梅花虽都是清贵之物,可这朱乔却稀世难寻,将朱乔比这长公子,最恰当不过,而昨日那位川公子,也只能比作寻常梅花了。”
  “当今世上竟有这般人物么。。。。。。”阿七笑眼瞥了瞥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明知他装聋作哑还不得嘴,“既是来了,若不见上一见,岂不可惜。”
  “怕是不能了。”老花匠笑道,“谪仙降世一般的人物,哪能想见便见?更何况,听闻川长公子十多年前外出游历,此后再没归家,只这宅子还维持原样罢了。”
  廊外雨势渐急,落雨声渐渐遮掩了人声——阿七侧脸儿悄对暄笑道:“瞧不着人,咱们就瞧瞧他的屋子如何?”
  山雨疾来骤去,天晚时分,早已月朗风清。循着白日里的旧路,未花多少气力便轻巧进了园中。
  翻墙落地,入目便是大片繁茂花树,月下更觉幽香醉人。
  两人本就无甚来意,索性沿着花径信步走去。沿途遇着处清雅屋舍,因四下里静悄悄的全无声响,阿七便放心推门进去,顺手点了案上的灯烛——但见书案明净,琴棋皆备,想是平素习读休憩之所。
  乍望去,似也与那寻常富贵人家的书房相若,可若沉心细究,便知大有乾坤。阿七初时只顾留意那一壁书格,随意翻拣几册,俱是世上极难一见的孤本珍本。
  且翻且叹,一回头,却见暄正对着当厅一扇檀木花架,架上搁了盆半枯半荣的崖柏。
  阿七便丢了书,走去向他道:“土里头藏了宝贝不成,这么入神!”
  暄朝她笑了笑:“莫要小瞧了它,此物虽不过尺许,年岁却比我赵家坐这天下还要久呢!”
  “松柏可有千年之寿,”阿七仍是不以为意,“区区几百年,又有何稀奇?”
  暄便将内中玄机娓娓道来:“千年松柏确也无甚稀奇。只是此物,得来却绝非易事——上端这截舍利木,才是原本根基,凋枯之后,将树身倒转,乾坤互换,日日以绿苔浸水,历经十余载,方有如今的新枝荣发。”
  阿七闻言,不禁叹道:“竟是如此这般!”又道,“由此也不难得知,这户人家因何会避世而居了——怕是帝王家,也难能有此精妙之物——这样的才情家世,必不为君主所容。”
  “不错。”暄执起摆在崖柏之侧的一尊紫玉鼎,微笑道,“这房中之物,便是今上也不得一见。譬如这个,便恰是前朝宝器,卞四曾收来一件此物的赝品,虽是赝品,亦出价不菲。”
  阿七轻轻一笑,“若说鉴别古器,那可是极难的一桩学问,先前从没见你在金石上留心,怎的今日上手一瞧,便能断言这件乃真器,而非赝品?”
  话中透着促狭之意,说者本是无心,谁料暄唇角竟微微一僵,只是一瞬,旋即平复了神色,笑道:“浑说罢了,你也信?”说着仍将玉鼎搁回原处。
  
六 夜静更深歌不成(六)
 便听阿七轻飘飘接了句,“我倒真信了。可不就是傻子么。”
  暄侧眼看了看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总觉有欲盖弥彰之嫌——这么不上不下的当口,阿七忽道:“寻着一摞南人的诗画本子,给你也瞧瞧。”
  两人心照不宣,俱不再提方才那番话——暄专替阿七掌着灯,看她饶有兴致的一册册翻拣,时不时在旁品评几句。
  翻过一册前人的,随意又取一册,头页上便是一对友人唱和之作,题首“津州初逢赠纪良之”,落款单一个“嵬”字;往下再看那和答,则是“酬维山兄”云云。
  顿觉眼熟得很。稍作思量,前一个“纪良之”,她曾亲手誊抄过,至于后一个,当日她误以为是“崔维”,现今才知该是“崔维山”。而若未料错,此人不是别个,恰是修泽之师崔嵬。
  草草掀过几页,果不其然,后续又有几个名姓,阿七亦曾见过,皆是受谨之狱牵连之人——
  心内正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暄却掩了她手中的书册,吹熄灯烛,一面拉着她退至窗边,一面悄与她道:“有人来了。”这时窗棂外才隐约传来人声,只是并未走近这书室,反倒朝别处去了。
  因见暄仍觑眼望着窗缝外头,阿七便道:“巡夜的人么?谷中向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处必藏了宝贝——”
  暄却低头笑对她道:“将将过去的,是位极难得见的美人儿呢。”
  阿七面上一冷,“比颁多贺的祭司还美么?”
  暄故意一本正经道:“阿古金之貌丰艳妖异,此女则似静水芙蕖,二者岂好作比?”
  “春有繁花秋有月,确也不可比,”阿七恼道,“天底下的美人儿统统被你收了才好!”边说边往门外走。
  暄忍着笑,问她去何处。
  “不许你跟着!”却见阿七发狠道,“我去瞧瞧,若实在生得太美,近处有水塘,索性溺死她!”
  忿忿走出一段,身后竟真的没人跟来。满园花树影影绰绰,也未见着暄说的美人。心中郁郁,又很是不甘,林中兜来绕去的,忽听稍远处似有女子轻歌,断断续续,十分哀婉动人。
  阿七循声而去,不知不觉便出了这林子——眼前现出一方明净湖水,果有一名素衣女,向那湖心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阿七初时只呆呆望着,魔怔了一般,直待那纤弱身影越去越远,肩头已没入水中,她才猛然惊醒,跟着跃下水去。
  很快游至近旁,那女子听到背后水声,也正回头朝她望来——刚浮出水面,未及抹一把面上的水渍,冷不丁眼前煞白一张脸孔,乌发半遮状如女鬼——阿七被吓得着实不轻,尖叫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而此时女子身形轻轻一晃,竟真的沉入水中。阿七惊魂未定,又一头扎下,慌乱中手臂缠上一缕长发,顺势摸去,总算抓住对方衣领,将女子带上岸来。
  虽一心求死,溺水之时却又拼力挣扎,水中被阿七扯松了衫裙,小衫自肩头褪下——借着月色,阿七看得分明,女子左肩处,恰有一枚暗红印记,似一朵莲。
  又惊又冷,女子瑟缩在阿七怀中,人已恍惚得不能言语。
  “我也能叫你若儿么。。。。。。你果然很像你的兄长。”阿七替她将湿发轻拢至耳后,喃喃道,“我早该想到。。。。。。”
  再瞒不住了,再无法自欺欺人。早该想到,世上怎会有这般峰回路转的巧遇,怎会有如此乐土任她安身!辨不清究竟是何滋味,只一遍遍在心中对自己暗念——云七,云七,你本就不该做这样的美梦。
  不知何时暄赶了来,女子肩头的莲花印记,同样清楚的落入他眼底。而诧异之感也只是一闪而过,暄脱下自己的罩衣,便要替阿七换上。
  阿七却侧身一躲,轻道:“莫不是,你也将我错认成了她?”
  无顾他愈见阴沉的脸色,她接着道:“你该想到昳因何会对我另眼相待。因听信弥须之言——云氏嫡女,定会入主中宫——衍帝便下了一道旨意,储君将聘云彦长女为妻,可日后云彦却将未出世的嫡女另许人家。虽如此,仍有谣言传出。。。。。。”说到此处,她竟笑了笑,“传言如此荒谬,为何还会有人听信,家破人散,一个孤女又如何能替夫婿谋得至尊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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