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第55章


  不敢也不愿抬头去看他一眼,就这么自语一般,将压在心头的话说与他听,“你不会在此久留吧。。。。。。虽说已有些迟了,可与肃家小姐的婚约,总也还作数。修泽曾对我说,春上将去青城,赶在那位肃小姐的出闺之日,送去一份贺礼。他说自己曾与一人作赌,不料却输了,那人便与他做了一个交易。。。。。。原以为是程远砚,如今才知是你,将赫连格侓之子送出青宫,以此为肃小姐换来一味药引。。。。。。我猜的,可都对么?”
  从未想过,话语也会如此伤人,利刃一般将他伤到体无完肤,胸口痛得无法自持,却偏偏一句也辩不得。如何与她一句句争辩,何处被她说中,何处又被她曲解?事到如今,他倒该庆幸她并未将话全部说完,仍为他留了余地——
  
七 夜静更深歌不成(七)
 譬如她到底不曾亲口说出,无论如何他亦要借助江南之势;不曾亲口说出,他心中并非甘愿落入这谷底。
  手中依旧擎着那罩衣,似在命令她回心转意。可等了一刻,又等一刻,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将那罩衣狠狠掼在她面前——终于还是压下心气,耐着性子向她道:“我先前纵有错处,这段时日对你还不够依顺么?若成心瞒你,怎会由着你来,又怎会叫你瞧见这些!”初时只为劝慰她,好尽快将此事揭过,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动了情,“你该当怨我,却不该将我想的这样不堪,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么?”
  阿七又似在听,又不似在听,直到湖对岸亮起零星火把,应是有人来寻这女子——暄一时顾不得再说这些,上前一把拉起阿七便要离开。
  “我在京中见过你。”忽听女子轻轻开口,“是一张绘像。”
  阿七顿住脚步。
  “是为了在上陵围场上寻你,他亲手所绘。”松若眉眼轻垂,接着道,“你收了他的定物,他便将我留在中土。你不是已随他出海东去了么?”
  “你是说修泽?”阿七回身将她望着,“定物,什么定物?我从没收过——”话音便在此处截住,只因忆起了先前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幕。
  当日离开西平侯府,两人在中沐城外分别,修泽确是问了自己一句——玄铁可还带在身边。
  那时不过想着,修泽仅仅对自己动了些心思,却没能想到,这心思如此之重。
  “我并不知玄铁便是定物。”虽心内百味杂陈,阿七仍是坦然道,“若早先知道,也定不会收下。可惜眼下玄铁已失,我无法还你。”
  “白先生曾对他说,”松若轻声又道,“你最不愿受人恩惠,若平白受了,哪怕肝脑涂地亦要尽数偿还——因此我想,他之所以绝口不提,是怕万一被你知晓,感念他的恩情无以为报,便只能违背心意同他结成连理。”
  月华皎洁如霜,映着两个少艾女子,同样隽秀的眉眼,眸光却迥然各异,恰好比她们截然不同的命途。
  只见内中一个微笑着摇头,“如今我已不这样。而修泽亦不是如你所想——是你看轻了他。”
  突然发现,面对这个与自己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渊源极深的少女,自己竟无甚可讲,不问她心中究竟有何难解之苦,亦不问她可愿另择出路——哪怕命运硬将她们绑缚在一起,她亦要拼尽全力挣脱。
  阿七抬眼向远处眺了眺——那些火光正缓缓移来,“我须得走了。短见寻过一次,尝过将死的滋味,往后也不必再寻了。”
  。。。。。。生平头一回,被个女子拉扯着,在花树间急步穿行。莫名的心绪竟令他有些失措——为何前一刻分明对自己万念俱灰,后一刻却仿佛已然云淡风轻?
  见过太多善变女子——眨眼功夫或喜或恼,时娇时嗔,却不过为着向男人承欢索爱——心中再明白不过,唯有她是不同,愈是温顺,愈令他怕。
  终于远远离了那园子,半山被风处,暄拽住她,“没人追来,歇一刻再走。”
  两人拢起一堆柴枝。白日里刚落过雨,枝叶俱是半湿,暄却很快便生起旺火。
  阿七坐在火边,静静看他添柴——旁的都暂且不想,哪怕只在这一瞬,眼前的,就是她要的男人。
  稍后暄回过身,先是松了自己的衫子,接着不由分说开始解她的衣带。她假意躲了躲,就十分乖觉的不再乱动。
  湿衣褪尽,阿七顺势缩进暄的怀里。暄用衣襟拢起她,将她抱住。
  他胸口如此的暖,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方才那些话,你统统忘了吧,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说出这半句,余下半句,被她悄悄揉碎在心内——即便你是,我也绝无怨言,纵有千错万错,也只在我,同你没什么相干。
  爱慕他,即便被他伤了,也怨不得他,只能恨自己甘愿追随——已是不止一次涌起这念头,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感到无望。
  此刻暄的心中亦是阵阵抽痛,仿佛这颗心被她牢牢攥住,于是他愈发收紧手臂,她攥得愈紧,他便也如此回敬她。
  即使如此,那痛楚依旧越来越烈,痛到令他无法承受,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向她颈侧,张口重重咬下——原本轻摁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此时蓦地收紧,指尖划过处,肌肤微微刺痛,内里却是难耐的酥痒。似乎总是如此,情欲骤然腾起之时,便再也无法分清对这女子究竟是爱是恨。
  长发散落在斑驳枯叶间,每回风起时,落花如雨而下,似要掩住树下炙热交缠的躯体。花香中搅着一丝腥粘,痛到极致,亦欢愉到极致,春夜清凉,却仿佛由此沾染了夏雨将至的湿热。
  春#梦一场,该是醒了。
  
八 夜静更深歌不成(八)
 靛青天幕渐渐转作湖蓝,心中再贪恋,晨光依旧悄然而至。
  此时回望,昨日种种仿佛彼岸之花,恍如前世。
  “我想好了,不妨就去定洲,或者。。。。。。索性去青城。”轻轻替他捻去发间的落花,“依我说,事不宜迟。你又如何想的?”
  她的心思总是转的太快,未免叫人始料不及,而对方的回应也出乎她意料之外——
  只听暄道:“去川中。”既是她先提起,也无需再瞒她。
  “川中?”阿七满目讶然的望着他,“虽慕南罂未在充州,可充州仍由他的嫡系亲信坐镇,川中于你,岂不与绝地无异?”
  “置之绝地,”暄静静道,“方得生路。”
  “好。”阿七一句未再多问,不假思索道,“那就起程去川中。”
  “阿七。。。。。。”明明早就做过决断,此刻见她应得如此干脆,暄突然生出几分犹豫,迟疑着伸出手,可还没碰着她,就先被她凑上来一把搂住。
  两手环着他的腰,下颌搭在他肩头——暄看不见她的脸,而从她轻快的话音里,也丝毫听不出不悦——“往后什么都不必说,是我愿意。”
  “好。”心内又开始隐隐作痛,暄强自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往后可别怪我。”
  “放宽心吧,绝不怪你。”阿七靠在他肩上,歪着头斜睨着他,语气半真半假,“只不过,哪天我不愿意了,你说什么也无用。”
  “要么一句都不必说,要么说万句亦是于事无补,”暄点头笑道,“你的意思,我记下了。”
  正在这时,寂静山道上隐约传来马蹄声,细听似有十数骑之多。阿七熄了脚边余火,抬头笑问:“定是川家的人。躲是不躲?”
  “若躲了,”暄向那新绿掩映处遥遥一眺,口中轻笑道,“谁送咱们往川中去?”
  川中,花月镇。
  花月镇隶属充州,乃川东灵秀之地,傍水依山,盛产红花,将红花染丝,辅以金线织成锦缎,便是声名远扬的“花月锦”。
  往年这个时令,织娘们忙碌了一冬一春,多少可得月余轻闲,今岁却格外不同——上年红花还未采收,镇上几间染坊便早早被人包下,秋末染就的丝线,织到今岁春尽仍未织完。
  多年难得一遇的大主顾,不是别家,正是富可敌国的江南肃家。
  传闻穆国公肃恒因疼惜幺女远嫁,欲将嫁女途经处,皆饰以红锦——待到那时,莫说是红妆十里,百里千里也不为过。
  如此铺陈颇有违制之嫌,储君大婚亦不能及,叫人不由得联想起当日公子恪迎娶孝敏的声势,倒还十分相近。
  回头再说这花月镇。镇中几条繁华街巷,除了药铺与铁匠铺子,最多见的便是织布作坊。日暮时分,织娘们赶过半晌活计,正围坐在一处说笑歇息。
  有人说道:“外头传呢,说慕将军就要回来了。越娘,你家男人也该回了吧?”
  几个好事的便一起推着那越娘取笑:“怪道这两日你魂不守舍,又折梭子又断线的,想必这心呀,一早飞营盘街上去了——”
  营盘街本是川东骑最早一处驻地,如今大部虽已移至距此不远的充州城内,却仍有近千人留驻此地;而这近千人之中,半数来自京城,最早追随慕南罂由京入川。
  只见那越娘俏丽脸盘弯细眉眼,敞袖蓝褂细绫裙,鬓两边各簪一支银蝶花簪,正是川中女子惯常的装扮——佯怒道:“你们快少拿我打趣,我可没听说。”
  有与她相熟的替她解围:“还真没听着,倒是听人说起,这几日北边的川五爷又来收药来了——”
  有人便问:“来不就是收红花么,如今都被高价收了去染了丝,哪还有富余?”
  “论起来,”越娘接道,“川五爷虽不是官家,却和官家也不差什么——他要真想收,花月镇上哪家敢不接他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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