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69章


  隔着冰河,对面是努布峰,回头看,罗岭的雪斜坡令人目眩。
  从前,马洛里于一九二一年挑战圣母峰,从圣母峰这一边俯看这座巨大的山谷,眺望冰瀑,令他放弃从尼泊尔登顶的,就是这座罗岭。
  而英国队选择了东北棱这座较为困难的山脊登顶,分别在一九二一年和一九二二年,把第一次、第二次远征队送进圣母峰,但是无功而返。而在一九二四年的第三次远征中,发生了马洛里和厄文的悲剧。
  结果,第一次有人站上圣母峰顶,是在一九五三年的第八次远征时。
  当时的路线不是东北棱,而是马洛里认为不可能成功,从尼泊尔这一边有冰瀑经过的路线,登顶者是纽西兰人希拉瑞和雪巴人丹增。
  深町过去看到已经会背的、有关他们的攀登记录,和他们写的登山书中,都提到了这些事。
  那种事在深町的脑海中复苏。
  进入这里,已经第四天了。
  从尼泊尔挑战圣母峰的远征队,一定会设置基地营的地方。
  说到圣母峰的基地营,不管是不是有登山队进驻,指的都是这一带。
  挑夫会跟牦牛一起把行李扛上这里,然后当天和牦牛一起下山。
  这地方没有牦牛吃的草。一旦把牦牛吃的草堆到它身上,其他行李就会堆不下。所以,基地营没有任何牦牛的食物。如果不当天下山,牦牛就会体力衰弱。
  深町已经在这个地方过了三晚。
  今天是第四天。
  海拔五千四百公尺。
  独自一人在这个高度呼吸清冽的空气,总觉得感情自然渐渐变得淡薄。心中的杂质逐日一一消失,不只是心情,好像连身体都变得透明。
  白天若是出太阳,每三十分钟就会随着低沉的地鸣声,发生一次雪崩,攀附在努布峰岩壁上的雪缘崩落。雪烟经常会来到基地营附近。这个基地营对于雪崩,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每次雪崩会造成大量的雪崩落。
  雪崩总是发生在相同的地方。只有那里会被刨开大量的雪,雪变得容易剥落。
  然而,不管再怎么崩落、不管崩落的量再多,岩壁上的雪还是不见减少。
  仿佛雪会从深山永无止境地涌到那里。
  那里究竟有多少雪呢?
  三餐要自己准备。
  把增压器装到在加德满都买的EPI瓦斯炉上,放上盛了雪的万用锅点火。
  雪一融,就会变成量少得可怜的水。要一面加雪好几次,煮沸成热水,加入大量砂糖,泡热红茶喝。
  以这种方式一天摄取三公升多的水分。
  五片饼干。
  几颗水煮过的马铃薯。
  一片奶酪。
  一天啃一颗苹果。
  苹果连皮啃,连芯都嚼。
  嚼许多下,直到没有味道为止,吸光精华,再把嘴里剩下的滓和籽吐出来。
  打算让胃和肠的粘膜吸收一颗苹果中所含的养分,连一滴维他命都不放过。
  上午专心做一次伸展操,用手指按摩全身上下的肌肉。下午稍微在四周走一走,回来之后,在帐篷内再做伸展操。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良好的弹性,感觉肌肉结实。状况比五月的时候更好。
  大概是从天波切循序渐近地升高这一点,发挥了效果。
  在安伽林的家住一晚,隔天出发。
  也可以一口气前往费利切,但深町在安伽林家好好睡一觉,中午过后才出发。
  走了两小时,在潘波切住一晚。
  隔天走三小时,在费利切过一晚。
  从海拔四、二四〇公尺的费利切,慢慢走到海拔四、八八七公尺的罗布奇,花了五小时。在那里住两晚。
  有二十多顶健行者的帐篷。深町爬上露营地附近的山丘再回来,这么走两次。
  从罗布奇到海拔五千一百公尺的哥拉雪,高度相差两百一十三公尺——这段路,深町看着右手边的冰河,走了两小时。
  在哥拉雪住一晚。
  隔天,早上出发。
  攀越侧积石,走在冰河上面,前往基地营。
  虽说是冰河——这一带的冰河表面,几乎覆盖着山崩下来的沙土、沙子、泥土和岩石。
  有冰隙或断层的地方,看得到白色和蓝色的冰。
  还有好几根冰柱立于冰河表面。
  一根高度超过三公尺的冰柱上,乘载着巨大的岩石,足足有一栋大楼大小的冰块,露出覆盖沙土的冰河表面。
  究竟是怎么样的力量与动作,形成了这幅景象呢——?
  在高于人的生活高度的地方,深町一面朝天际移动,一面让神明这个字眼在心中来来去去。
  抵达基地营是在三天前——十一月二十三日。
  后来过了三天,十一月二十六日。
  离开安伽林家之后,过了九天。
  那一天——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替左肩被枪射穿的蒙汉消毒伤口,替他急救,让随同自己而来的两个男人陪着他先下山了。
  深町和纳拉达尔·拉占德拉一起留下来,住在安伽林家。
  那一晚——
  自己和纳拉达尔·拉占德拉,跟朵玛聊了什么呢?
  如今在高于人生活高度的世界,置身于山中,总觉得那已经是发生在遥远彼方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温和地解决这件事呢——?”
  自己应该边喝茶边那么说了。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自己不希望这个时期有警方或政府官员介入,羽生八成也不希望吧。
  “Bisālu sāp大概也希望那样吧。”
  “我也很高兴你能那么说。我们的事,我希望尽可能在内部解决。”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如此说道。
  关于蒙汉引发的事,朵玛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会在内部处理这件事——
  事情应该是这样尘埃落定了。
  三人也聊了羽生的事。
  对于羽生在哪里这个问题,朵玛答道:
  “普卡迪……”
  朵玛低声说。
  “他去爬普卡迪峰?”
  深町问道。
  朵玛点点头。
  “为了适应高度。”
  她说道。
  普卡迪峰是一座耸立于罗布奇东南方的山,海拔五、八〇六公尺。
  朵玛说:羽生现在跟安伽林一起出发前往那里。
  踏上峰顶之后,在峰顶正下方海拔五、七七〇公尺的地方搭帐篷过两晚——
  羽生打算让爬完卓奥友峰、完成基本适应的身体,藉此完全适应高度。
  羽生打算完成那趟行程之后,回家住一晚,整装待发,进入圣母峰的基地营。
  这是个好主意。
  听着听着,深町心中萌生了怀疑之情。
  难不成羽生会这么做吗?
  深町想起,他那么想时窜过背脊的冷颤。
  隔天早上——
  深町和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在安伽林家门前道别。
  深町要前往更高的地方。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要回到加德满都。
  临别之际,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应该握着深町的手,说了什么才对。
  他说了什么呢?
  国家的事吗?还是个人的事呢?
  不,是两者的事。
  “即使等待,也不会有人给予任何事物。深町先生,就这层意思而言,国家和个人是一样的……”
  纳拉达尔·拉占德拉如此说道。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只好自己亲手去取得。”
  Good Luck……
  这是纳拉达尔·拉占德拉说的最后一句话。
  朵玛留了下来。
  “请你转告羽生,我在基地营等他。”
  深町留言给朵玛,离开了安伽林家。
  有那么一秒钟,深町思考该不该在那间房子等羽生,但是作罢。
  假如在进入圣母峰之前,在家里住一晚再走的话,那肯定是珍贵的一晚。
  应该让羽生和家人度过那段时光吧。
  深町如此心想,单独进入了基地营。
  反正羽生哪里也不会去。
  不管羽生在哪里,他迟早会来圣母峰的这个基地营。
  只要他还活着……
  这是确定的。
  深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随时可以放马过来!
  羽生丈二……
  2
  十一月二十七日——
  深町在等羽生。
  羽生应该已经离开那间房子了。
  他肯定正朝这里走来。
  深町总觉得——羽生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攀越那个冰碛,从那条冰河上面渡过,绕过那根冰柱,朝这里靠近。
  那道脚步声已经在不远处——
  深町好几次那么想,但每次羽生都没来。
  不过,已经不会感到不安。
  因为深町知道,羽生会来的地方只有这里。
  在这之前,每天会有一、两组——两至三人来到这个基地营。
  每个都是健行者。
  许多健行者不会特地前来这个基地营,而是从哥拉雪爬一旁的卡拉帕塔这座小山山顶。
  那里的海拔略高于基地营,而且从那里眺望的景致十分优美。
  所以,大家都会去那里。
  深町自己在春天远征时,也去爬了那里。
  能将圣母峰、洛子峰、努布峰一览无遗。
  能够清楚地看见,从山谷滑下来的冰河,碰上普摩力山的岩棱,大幅改变方向往南,流经卡拉帕塔山底下。
  许多健行者在那里就心满意足了。
  或者是体力用尽,脚步犹如千斤重,无法走到基地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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