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70章


大概也有人是因高山症而被迫下山。
  所以,只有有限的少数人会来基地营。即使来了,也是极少数。
  没有半组登山队进入基地营。
  深町独自一人。
  原本英国队应该进入这里。
  然而,英国队在十月和尼泊尔政府之间引发了问题。
  怎样的问题呢?
  问题源自于尼泊尔政府决定从一九九三年的秋天起,提高登山费。
  在这之前,一队三万美金的圣母峰登山费,变成了一队五万美金。
  队员的人数上限也改为五人。
  视情况而定,能在半路上增加两名队员,但那种情况下则必须再付两万美金。
  五人五万美金。
  七人七万美金。
  等于一人是一万美金。
  假如汇率是一美金兑换一百日圆,一万美金就是一百万日圆。
  在此之前,如果一队出三百万日圆,就能不限人数站上圣母峰顶,但今后是七人七百万日圆——平均一个人一百万,自付额变多了。
  在秋天进入圣母峰的英国队,以五人提出申请。
  结果有七人站上了圣母峰顶,增加了两人。
  然而,英国队没有报告这件事,也没有付钱。
  于是,发生了尼泊尔政府不让英国队回国的事件。
  后来,英国对尼泊尔政府展开抵制爬喜玛拉雅山的行动,尼泊尔政府也不甘示弱,取消其他英国队一度获批准的登山许可,这种你来我往的情形仍然持续。
  原本预定在今年冬天攻顶圣母峰的英国队,之所以没有进入基地营,就是因为如此。
  对于羽生而言,可以说是天助我也的状况。
  然而——
  爬一座山顶就要求一人付一百万日圆的金额,除了共产国家之外,只有尼泊尔。
  这笔金额不是针对结果。
  而是对于登山许可所支付的金额。
  换句话说,不管能不能登顶,都要支付那笔钱。
  就日本而言,爬富士山无须政府批准,政府也不会向外国人收取登山费。如果想爬富士山,不管是日本人或外国人,都能自由去爬。
  若是雇用向导,当然要支付向导费给向导,但那是一笔有实质意义的支出,是对某种劳动支付的酬庸,即使对外国人而言,那价钱也不高。
  无论是美国、英国或纽西兰都一视同仁。
  但是,对于其他没有许多方法赚取外汇的国家,将该国唯一的观光资源——登山,改为许可制赚钱,深町没有意见。
  那是无可厚非的事。
  然而,深町认为,一人一百万日圆这个金额,未免太高了。
  说不定自己接下来会未经许可,朝圣母峰顶迈进。
  羽生也是如此。
  羽生也是未经许可入山。
  正因如此,羽生害怕有关自己的事件传开,试图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深町等着羽生。
  宛如变成冰河上的石头般等着他。
  置身于阳光与稀薄的空气中任由风吹,只是一味等着。
  仿佛变成山的一部分等着。
  坐在帐篷前的岩石上,抬头仰望岩石、雨水和蓝天等着。
  从那个地方,圣母峰顶会被前方的岩棱遮住而看不见。
  就像那座看不见的峰顶在对面一样,或者像那座峰顶耸立于自己心中一样,深町将视线对着蓝天,等着羽生。
  总觉得连内脏也被风漂白,被空中的风染成了蓝天的颜色。
  地上的一切变得遥远,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多余的东西消失了。
  所有杂质消失后剩下的物质。
  纯净无瑕的物质。
  某种像核心的物质。
  几颗石头。
  那种石头在腹中滚动。
  濑川加代子——
  岸凉子——
  这种名字的石头。
  以及,相机。
  喔——
  我想起来了!
  我忘了问。
  那台相机的事。
  我忘了问朵玛,羽生是在哪里得到那台相机的。
  不,我问过一次。
  羽生怎么得到这个的呢?
  “在山上——”
  朵玛如此回答。
  但是没有多说一句。
  山是指圣母峰。
  然而,她没有说是圣母峰的哪里。
  不,她是不能说。
  即使羽生告诉了朵玛,她也不能以口头说明是在哪里发现的。
  “他发现了马洛里的尸体吧?”
  深町如此问道。
  朵玛摇了摇头。
  深町不晓得那意味着不知道,还是知道但不能说。
  “请你直接问他……”
  朵玛如此说道。
  于是,深町放弃追问。
  没错。
  朵玛说的对。
  问羽生就好了。
  这件事应该问羽生。
  羽生啊,你在哪里?
  已经朝这里迈开脚步了吧?
  已经来到不远处了吧?
  深町像是在问自己似地,在腹中如此问了好几次。
  十一月二十八日——
  于是,深町望穿秋水、引颈期盼的那个男人终于来了。
  3
  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中午——
  日正当中的阳光照在努布峰的雪棱上。
  在险峻到雪几乎无法附着的岩壁和悬岩上,可以看得见裸露出来的岩石表面。
  一条巨大的冰河,流经努布峰的山脚下。
  深町诚坐在岩石上,眺望着山与冰河。
  他身在冰河的中游,看着从上游流下来的冰河经过眼前,往下游流去。
  他在冰河的下游方向,看见了。
  有两个点在冰河旁边移动。那两个点缓缓朝基地营靠了过来。
  正想着大概又是健行者,却发现这两个点的移动有着相当好的节奏感。
  不对。
  不是健行者。
  许多健行者会气喘如牛地走着。就像在地上爬似地,一步、一步边喘边走。要挑战圣母峰顶的人,在超过海拔八千公尺之后,说不定会变成那种走路方式,但在这种高度不会那样走路。对健行者而言,峰顶是这个基地营——海拔五千四百公尺的地点。然而,对企图攻顶圣母峰的人而言,这个基地营只是出发点。明明才抵达出发点,就已经爬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根本没办法从这里往前进。
  逐渐接近的两人身影进入冰河之中,一下子爬到侧积石上,一下子在岩石和冰之间忽隐忽现地接近。
  他们并不赶。
  扎扎实实地踩着大地,然而,步伐像是在平地走路——
  那种呼吸、那种节奏。
  深町十分清楚。
  那是体魄强健的登山家的走路方式。
  以自己双腿的肌力,把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抬向天际——抱持那种志向的身体。
  那种身体接近了。
  接着,两头牦牛夹杂在两个人影之中。
  牦牛身上堆着满满的行李。
  仿佛什么在翻身似地,一股期待感窜过深町的心脏一带。
  是那家伙吗——?
  心脏怦怦跳动。
  深町站了起来。
  羽生丈二?
  深町站在那里凝视慢慢靠近的两个人影。
  他们靠了过来。
  肯定没错。
  是羽生丈二。
  羽生和安伽林一前一后。
  深町一动也不动。
  他一直站在那里,等待两人接近。
  深町和羽生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偶有从罗岭吹下来的冷风,拂过深町和羽生之间,往冰河上呼啸而去。
  于是,羽生默默无言地站在深町前面。
  羽生大概已经知道深町在这里了吧。
  看到深町,既不惊讶也不慌张。
  羽生的内衣上面,只穿了一件羊毛衫。衬衫开到第二颗钮扣。即使在超过海拔五千公尺的高地,白天行动时,也只穿着内衣和一件衬衫。
  戴着太阳眼镜。
  脸部、嘴唇都被太阳晒成同样的颜色。
  黑色。
  衣领内侧,连脖子的根部都是黑色。
  “朵玛受你照顾了……”
  羽生简短地说道。
  这句话成了羽生的招呼语。
  羽生张开破皮的黑色嘴唇,露出白色牙齿。在牙齿内侧活动的舌头,是鲜艳的粉红色。
  其他部分肌肤的黑,凸显出牙齿的白和口腔粘膜的颜色。
  “我要向你道谢。幸好有你在。”
  羽生边卸下背上的登山背包边说。
  安伽林已经开始在对面解开牦牛身上的行李。
  “救他们的不是我。是纳拉达尔·拉占德拉。”
  深町说道。
  羽生默默地注视着深町。
  深町不晓得在太阳眼镜的深色玻璃镜片底下,羽生露出了何种眼神。只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玻璃镜片的表面上。
  羽生的脸颊和下巴上,长满了胡须。
  “长相变得很顺眼。”
  羽生说道。
  深町花了几秒钟,才明白那是在说自己的脸。
  明白时,羽生蹲了下来,拉开登山背包上方袋子的拉链。
  羽生从袋子里拿出裹在报纸中的东西。
  “给你。”
  羽生站起来,向深町递出那一包。
  深町接过来,一脸诧异地问:
  “给我这个?”
  “是啊。”
  深町打开那一包。
  从中出现的是一台旧相机。
  眼熟的相机。
  深町记得它的大小、拿在手上时的重量。
  “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那台相机是这次所有事情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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