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82章


  那是结论。
  已经明白两人无法重新来过。
  然而——
  深町问自己。
  加代子不是已经告诉你结论了吗?她不告而别。那就是结论,不是吗?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结论,为何又要思考呢?
  别再想了。
  然而,试图不去想,说穿了,是否就等于是在思考加代子的事呢?
  若是试图不去想,就真的能不去想,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了。
  那是时常吹起的风。
  就像是明明不晓得山上吹着怎样的风,但既然决定了路线就不能更改一样。
  人生中也有阴晴圆缺。
  人生在世,并不会对一生中遇到的各种事物一一下结论。大部分的人就那么拖拖拉拉地活下去。活下去意味着对什么牵肠挂肚。并不是摆脱所有烦人的事,才心无罣碍地投入下一件事。
  大概在坚持什么吧。
  对于自己的工作也是如此。
  并没有人命令我,一辈子只能从事一种工作。
  不必做一辈子摄影师,也不必爬一辈子山。同样地,也不必一辈子心系于一个女人。如果想做一辈子摄影师,就尽管去做。如果想爬一辈子山,就尽管去爬。如果想一辈子心系于一个女人,就尽管心系于她。
  试图决定其中一个,这种想法才有问题吧?
  深町在心中问羽生。
  羽生啊。
  羽生啊。
  你为何在这种地方?
  为何在这种地方独自忍耐?
  为何爬山?
  你的答案就在那座峰顶上吗?
  爬完西南壁之后,有什么在那里等着你吗?
  没有任何事物在等你吧。
  那里大概没有任何答案或结局吧。
  羽生啊,你攻下这片西南壁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以最困难的方法站上这世上最高的地方,接下来要做什么?
  从那座峰顶去哪里?
  这世上已经没有比那座峰顶更高的地方喽!
  爬上去之后——
  羽生啊。
  你想过在那之后,随之而来的莫大空虚吗?
  羽生啊……
  深町总觉得,羽生是为了遇见更大的悲伤而爬山。
  那么,追着羽生的自己又是如何?
  羽生在爬他的山。
  自己追着羽生的这种行为算什么?这就是我的登山之道吗?
  深町啊。
  你——
  不是想了很多吗?
  一旦空气稀薄,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不是喝酒就能解闷了吗?
  因为这里没有酒。
  没有女人。
  也没有任何人。
  不,有人啊。
  羽生那家伙就附近。
  然而,羽生和我都是一个人。
  孤伶伶一个人。
  令人感到温暖的,只有自己的体温。
  稍微温暖起来了吗?
  星星还看得见吗?
  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
  该睡了。
  明天还要反复无数次比今天更辛苦的动作。
  你不晓得能够跟着羽生到哪里,但要尽你所能去做。
  好。
  我知道啦。
  我知道了。
  我要睡了,我已经困了,但好像还得再思考什么一下……
  那是什么呢?
  山吗?
  广阔的白色山脊。
  蓝天。
  在雪上朝峰顶走去。
  那是我吗?
  不,不是我吗?
  我看着朝峰顶而去的那家伙。
  要去哪里?
  如果站上那里的话,前方就没有路喽!
  怎么办?
  不要那么赶。
  我也、我也要去。
  别抛下我自己去!
  别抛下我自己去啊!
  喂。
  别抛下……
  深町陷入了睡眠。
  2
  早上——
  深町从浅眠中醒来。
  帐篷内侧冻得硬梆梆。全部都是从深町体内冒出来的汗水。汗水因为深町的体温而气化,从身上衣物的纤维或睡袋布的缝隙散到外面,在帐篷内侧凝固,结冻。
  拉下出入口的拉链,往外一看。
  天空还有星星,但由于黎明曙光,已经只剩寥寥可数的几颗星。
  羽生的帐篷还在。
  距离七点半的预定出发时间,还有一小时半。
  深町的早餐和昨晚的菜色一样。
  主要是水煮干饭,搭配量比昨晚多的一片半奶酪。
  一把葡萄干。
  顶多增加这些食物。
  喝下大量加入蜂蜜的红茶。
  吃完早餐,进行七点的通讯。
  这次的对话内容也很简短。
  “睡饱了吗?”
  安伽林问道。
  “嗯。”
  羽生回答。”
  “按照预定行程?”
  “嗯。七点三十分出发。”
  “Good Luck.”
  这几乎就是通讯的所有内容。
  深町已经打包完毕。
  只剩下折叠帐篷,塞进登山背包而已。
  走出帐篷外。
  从雪中拔出结冻的帐篷支柱,折叠帐篷布,塞进登山背包。
  把打包完毕的登山背包放在雪上,拿着相机,等羽生出来。
  过没多久——
  首先,帐篷的拉链打开,登山背包被丢出外面。接着,羽生从帐篷出来。
  深町拍下羽生从帐篷爬出来,折叠帐篷。
  羽生从帐篷出来,只看了深町一眼。然后默默地打包。
  深町细心地拍摄那幕景象,以免有漏网镜头。
  无风。
  晴朗。
  毫不设防。
  西南壁将一切展现在羽生面前。
  没有风,也没有雪烟。
  毫不隐藏。
  一丝不挂。
  总觉得西南壁在对羽生说:这就是完全的我。
  西南壁最大的难关——位于超过八千公尺高度的大岩壁岩带,和其上方象征喜玛拉雅山巨峰的黄带,都出现了一部分。
  以及其上方的西南壁峰顶岩壁——冰斗壁。
  羽生背起登山背包,缓缓迈开脚步。
  深町从斜后方较低的位置对准镜头,以西南壁为背景纳入取景器,按下快门。
  广角。
  西南壁看起来像是压在羽生身上。
  3
  距离第二晚的预定地——灰色岩塔,大约相差一千一百公尺高。
  那里的海拔是七千六百公尺。羽生预定要花八小时左右前往那里。
  随着高度上升,慢慢变陡。
  在六千六百公尺高处,越过了和传统路线的分歧点。走传统路线攻顶圣母峰的情况下,会从西谷继续垂直攀登,抵达南棱。从那里爬东南棱朝峰顶迈进,就是尼泊尔登顶的传统路线。一九五三年,希拉瑞和丹僧踏上峰顶时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西南壁则要从这里选择往左的路线。
  这时,在西谷的冰河与西南壁的岩壁之间,有一道名为冰峡的裂缝,冰与岩石之间的缝隙。攀越冰峡之后,才终于算是攀上了西南壁的底部。
  海拔六千七百公尺。
  裂缝有时宽、有时窄。此外,有宽阔处,也有狭窄处。有岩石和冰河的雪连在一起的地方,也有凹陷的地方。
  没有一定。
  然而,羽生毫不费力地攀越那里。
  从结冻的雪崩落的地方,抵达那些雪上方。
  深町比羽生晚了十分钟左右,攀越了冰峡。
  终于进入了对深町而言是初次来到的领域。
  若是传统路线,今年春天,自己爬到了南棱。
  七、九八六公尺。
  距离八千公尺,只差一点点。
  这次能爬到哪里呢?
  以这次适应的情形来看,显然没办法爬到八千公尺吧。
  上一次,有充分的时间来适应高度,而且能够使用氧气瓶。
  但是,这次两者皆无。
  恐怕从这个地点到不到八千公尺的某个地方,会是自己能爬到的最高点。必须从那里折返。
  无论那是哪里,体力消耗殆尽之后,就不可能折返。
  爬到体力消耗殆尽,然后倒在那里……如果就那样死了也无妨,说不定可以爬上八千公尺。
  但是,必须活着回来不可。
  当然,因为要爬到极限的高度才放弃,所以会得到相当严重的高山症。
  听到幻听,看到幻觉。
  说不定会脚步不稳,忽然站不起来,然后倒下。
  十分有这个可能。
  自己是一个人。
  试着以走在前头的羽生的心情思考,尽管没看见深町的身影,也无法判断他是折返了,还是倒下了。
  这次并非有C3、C2,那里有氧气瓶、有伙伴的那种登山。
  深町爬在平均斜度四十度的冰壁上。
  比雪橇比赛的路线冻得更坚硬的雪坡。
  右手拿冰杖,左手握冰斧,以双斧往上爬。从冰峡到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军舰岩,海拔相差两百公尺。
  险峻的斜坡。
  让冰爪的前爪嵌入冰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感觉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攀登。
  把握在右手的冰杖前端打进冰壁。接着抬起左脚,让冰爪嵌入冰壁。然后将握在左手的冰斧前端打进冰壁,再抬起右脚——像这样逐步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抬。
  从一个动作移至另一个动作的间隔变长。
  氧气稀薄立刻反应在身体上。
  抬头一看,羽生已经在遥远的上方。
  深町明明还爬不到一半,羽生的头顶上已经是军舰岩了。羽生简直像在走路似地,爬在这面陡峭的冰壁上。
  深沉的绝望感袭上深町的心头。
  攀附在冰壁上,羽生和自己的差距以天差地远的形式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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