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89章


  深町眼前的登山背包上,放着深町的安全帽。
  安全帽的头顶部分裂开了。
  因为落石直接击中了那里。
  头部有一种不同于高山症头痛的疼痛。
  手一摸头,接近头顶的头发因血凝结而变得粗糙,那里的肉肿起来了。
  因为血止住,所以放任不理,但这到了明天不知道会产生多么强烈的疼痛。
  风势强劲。
  进入帐篷之后,风势好像进一步增强了。
  不时有像岩块般的强风,打到帐篷上。上一秒钟像是要把帐篷压扁,按在岩石上,下一秒钟又打旋,变成试图从岩石上剥落。
  风吹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帐篷布会被挤到面前。
  这种时候,比起钢骨结构的帐篷,现在这个布制的帐篷反而比较抗风。不管风怎么吹,帐篷都会像芦苇一样,掌握风的节奏,重新恢复原状。
  吃完晚餐,羽生不再开口。
  深町以为他睡着了,往旁边看了一眼,羽生没在睡觉,目光炯炯地瞪视前方。
  好像有强烈的热气从羽生的身体升起。
  他看起来像是要坚持避免多余的交谈。
  这大概是因为单独行动的想法仍像炭火般在羽生的心中燃烧。
  羽生不管是吃饭时,或者做什么,都完全不会碰深町的东西。至少,他不会为了自己而碰。把深町的登山背包拿进帐篷内,拨掉登山背包上的雪,把雪弄出帐篷外,是羽生做的。因为抵达这顶帐篷时,深町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做那种事。
  把深町丢进帐篷内之后,羽生再度在暴风雪之中往下爬,收回深町的登山背包。
  超人般的体力。
  海拔相差二十公尺左右。
  虽说只是二十公尺,但不是常人办得到的行为。
  他是为了深町而那么做。
  把登山背包放进帐篷内,替深町准备食物——
  然而,他不会为了自己而假深町之手,也不会为了自己而利用深町的东西,哪怕是一公分的卫生纸,他都不使用。
  羽生沉默不语地睁大眼睛,好像深町不在那里似地。
  浮现在羽生脑海里的,大概是这阵风的事吧。
  这阵风,明天也会继续吹吗?
  假如这阵风是十二月底会来的那阵喷射气流,提前十多天来报到,暴风雪接下来就会不停地刮,几乎持续一个冬天。
  坚持几天的话,风大概会偶而停息一、两天,但羽生没有那样的时间、体力和粮食。
  怎么样呢?
  激烈的焦躁火焰,好像在无言的羽生中心燃烧。
  漫长的沉默之中,深町和羽生一起听着风声。
  于是,终于——
  深町像是无法忍受沉默似地,对羽生问道:
  “羽生先生——”
  深町声音嘶哑地说。
  说不定自己没办法从这里活着回去。
  就算回不去,也有事情想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
  2
  羽生只有转动眼球,看了深町一眼。
  他的眼神中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
  深町接收到那道视线,为之语塞。
  他不禁屏息了几秒钟。
  然而,下一秒钟,他连忙敞开喉咙,重新大口呼吸。迅速呼吸。一再地全神专注于吸气、吐气。因为只是停止呼吸几秒钟,体内吸收的氧量就会变得不足。
  强劲暴风雪的声音,在帐篷外忽高忽低。
  格外强劲的风把帐篷布推到眼前,触碰到鼻尖。
  好像野兽冰凉的舌头在舔鼻头。
  从远方传来吹狗螺的声音。
  像是愤怒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朝着某种经过黑暗中的不祥事物,拼命展露怒意地狂吠。随着它的移动,四处的狗陆续开始叫,一群狗在叫、怒吼……
  靠了过来。
  在这个暴风雪狂风大作的广大空间里乘着风,从西藏那一边缓缓地凌空漫步靠了过来。
  “喂……”
  深町对羽生说。
  羽生看了深町一眼。
  “要来喽!”
  他以畏怯的语气说。
  暴跳如雷。
  狗凶猛地吠着。
  不,这一切都是我内心的声音啊。
  “你听见了吧?”
  “……”
  “是狗的声音。”
  “狗?”
  “没错。”
  比起狗,那已经接近野兽的声音。
  “你听不见吗?”
  话一说完,强风又打了上来,帐篷布碰触到脸。
  吼——野兽的吼叫声打在帐篷上。
  帐篷收缩的下一秒钟,从内侧往外鼓胀,野兽的声音变远了。野兽的声音变成人声,无数的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和风一起朝天的彼端远去。
  脚边有人的脸。
  一张、两张、三张……
  登山背包的表面和帐篷布上,浮现一张张人脸。他们好像来看这顶帐篷内部。
  那几张脸在对话。
  不晓得是谁的脸。
  好像有加代子的脸、凉子的脸、纳拉达尔·拉占德拉的脸、宫川的脸、井冈和船岛的脸,又好像没有任何一张脸是他们。
  他们嘟嘟哝哝地对话。
  然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总觉得好像在说自己的闲言闲语。
  “这样已经。”
  “不行了吧。”
  “你们看,还有气。”
  “喉咙发出声音。”
  “呼噜呼噜……”
  “咻咻……”
  “可是(嘟嘟哝哝)吧?(嘟嘟哝哝嘟嘟哝哝)吧……”
  “所以啊(嘟嘟哝哝)果然吧。(嘟嘟哝哝)……”
  “是喔……”
  “咯咯咯……”
  “嘟嘟哝哝……”
  “嘟嘟哝哝……”
  这些家伙在说什么呢?
  在说什么——?
  喂,我听不见啦!
  “喂!”
  听见声音了。
  “喂,深町。”
  是羽生的声音。
  羽生轻拍深町的脸颊。
  意识恢复了。
  “我……”
  “你在自言自语。”
  “我?”
  “嗯。”
  深町边喘气边咬紧牙根。
  我刚才怎么了呢?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是幻听吗?
  我以为和羽生对话的内容,到哪里是真的?从哪里开始是幻听呢?
  或者,刚才羽生的声音也是幻听呢?
  妈的!
  我到底怎么样!
  到底怎么了!
  假如这是单独行动,羽生不在身旁的话,我大概会回应所有找上我的幻觉和幻听,如果外面有人叫我,我就拉开拉链,鞋子也不穿地跑出去,脚踏出去的那一瞬间因为风而失去平衡,一口气从冰壁失足滑落而死吧。
  噢,话说回来,我应该有问羽生事情。
  什么来着……?
  就在这个时候。
  猝不及防。
  忽然间,眼前的帐篷布发出声音裂开,有一个厚三公分、长十公分左右的椭圆形物体落在脚尖前十公分处。
  黑色的石头。
  是落石。石头从头顶上某处的岩壁剥离,掉了下来。直接击中了帐篷。假如脚再往前伸十公分,脚尖大概就会被压烂,而变得无法走路吧。
  如果击中的是头,不是头盖骨破裂受重伤,就是一命呜呼。
  “好危险啊。”
  羽生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嘀咕道。
  真的好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得救了。
  运气真好——深町想那么说,但把那句话吞下去了。
  不,不是。
  不是运气。
  这是羽生战胜了山。我们身在不管石头从上面怎么掉下来都绝对不会击中的地方。西南壁的路线中,没有几个这种地方。羽生发现、利用了它。不是偶然救了我们。是羽生的意志救了我们。
  寒风从空洞灌了进来。帐篷鼓成圆形,裂缝的布微微发出声音摇晃。
  羽生避免头部向前探出,从自己的登山背包拿出一小卷带来的封箱胶带。
  剪下一段正好和裂缝一样长的长度。
  然而,羽生没有马上动作。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开着口的裂缝。
  “怎么了?”
  深町心想,为什么不用那条封箱胶带修补,不知不觉正要探出身子。羽生对他说:
  “等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
  头顶上响起石头击中岩石的声音。
  石头从上面掉下来,撞上岩石,弹起来飘在半空中……的声音。
  那声响夹杂在暴风雪声中传了过来。往往是被风声掩盖的微小声音,但那肯定没错。刚才,石头从头顶上掉下来了。
  那不是漫长的思考。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能理解它的意思。
  深町全身缩成一团的那一瞬间,从和刚才的石头形成的裂缝几乎一样的地方,比刚才更大的石头撞破帐篷顶,这次落在深町的脚尖前七公分处停了下来。
  片片雪花淅沥淅沥地从裂缝飘了下来。
  在那些雪花飘到地上之前,细小的石头碎片宛如斗大的雨滴般打在帐篷上。
  “小心!一颗岩石掉下来之后,就会引发岩石再掉下来。”
  羽生说道。
  深町一面肩膀上下起伏地呼吸,一面点了点头。
  用不着点头。
  深町好歹知道那点常识。如果一块岩石掉下来,岩石下坠时,会撞上悬浮的岩石和极危险地附着在岩壁上的岩石。再者,开始下坠的另一块岩石又会引发别块岩石,而那块岩石又引发别块岩石——以这种连锁效应的形式,有时让无数块岩石掉下来。
  但是,一块落石并不会经常引发好几块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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