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98章


反正不管爬山或喜玛拉雅山,你们都很有缘——工藤这么对他说。深町回应:我会问她看看。
  深町也觉得,这是个把凉子介绍给自己朋友的好机会。
  “她好像工作忙,会晚点来。我想,她十点左右会露脸——”
  深町说道。
  真羡慕。
  人家女孩子几岁?
  你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被大家揶揄,喝了一会儿酒。
  深町和凉子进展顺利。
  他心想:这样自然地交往,大概迟早会在一起吧。
  假如有什么妨碍两人交往的话,就是凉子察觉到了。
  凉子察觉到了。
  深町心中挥之不去的焦躁。
  他十分清楚,凉子八成比自己更在意。
  栖息在自己心中,名叫羽生丈二的这个男人。
  两个月前——
  “你要去吧?”
  凉子问他。
  “你还想去爬山吧?”
  凉子一脸不安地问。
  “我受够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再也不希望我认识的人死在山上了。”
  凉子在山上失去了父亲、哥哥岸文太郎和羽生。
  她失去了三个人。
  而如今,凉子察觉到了羽生丈二栖息在深町的心中。
  “我不会去。”
  深町说道。
  想去也不能去。
  自己只是在跑步而已。
  如果不跑步,心情就静不下来。
  “那,为什么你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在跑步呢?”
  凉子对他说。
  那件事成为话题,只有当时那一次。即使见了面,彼此也不会提起那件事。因为凉子和自己都害怕说出口。凉子先察觉到,如果作为话题,我大概也会察觉到。若不作为话题,就能假装没察觉到。如果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久而久之,我大概就会停止跑步了。如果放任栖息在深町心中的羽生不理,羽生大概也迟早会安静。
  深町一面想那种事,一面喝酒。
  喝酒的节奏变快了。
  我能够豢养栖息在我体内的羽生吗?
  豢养羽生丈二这头野兽——
  如今,我能明白。
  羽生丈二这头野兽对于疼痛有多么敏感,而且多么容易受伤。
  任性而纯粹。
  绝对不会忘记伤痛。
  因为那种伤痛而活。
  醉意上身。
  作呕欲吐。
  就这样吐在这张桌上吧。
  粗暴的情绪涌上心头。
  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把羽生丈二的事、登山的事、圣母峰的事也全部说出来。
  克制!
  就算在这里说出那种事,也只会显得丑陋肮脏。没有必要说出来。任谁都有一、两件必须留在肚子里的事情。
  凉子自从那之后,也不再提起圣母峰的事。她忍耐想说出口的冲动。深町明白这一点,十分明白。
  算了。
  如果要吐真言,不是在这里。
  而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若是羽生,便会那么做。
  深町诚也要那么做。并不是因为羽生那么做,我要基于自己的意志那么做。毕竟,我不是羽生丈二。
  我是我。
  四十一岁。
  这个四十一岁的人喝醉酒想吐。
  任性而纯粹?
  擅长压抑心情而不纯真。
  我在想什么呢?
  这样下去的话,真的要吐了。
  去厕所——
  “我去一下厕所——”
  深町如此说道,站起身来。
  路走不稳。
  下楼梯去厕所。
  进入厕所,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强烈的呕吐感忽然一拥而上,吐了出来。
  吐了一大堆。
  抱着坐式马桶,把酸臭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把手指插进嘴里,压住舌根。
  呕吐。
  吐了好几次。
  没有东西吐之后,突然觉得通体舒畅。
  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必须让胃休息。
  一打开隔间的门,工藤站在眼前。
  “你喝醉了吗?”
  工藤问他。
  “我没事。”
  深町说道。
  “你有点喝太多了。”
  “我去公园醒酒一下。十五分钟左右就回来,请你告诉大家,我去跑今天的运动量。”
  如果岸凉子来的话,能不能替我告诉她,我马上回来呢?——深町把凉子的事托给工藤,走向玄关。
  在玄关跟店里的人要了寄放的外套,把它穿上。
  今天,拿出好久没穿的外套。
  在加德满都穿的外套。
  手穿过袖子时,淡淡的味道传进鼻孔。
  加德满都的那股味道。
  那股气味。
  阴暗的喇嘛寺里灯油燃烧的气味。
  大麻树脂的气味。
  牛的臭味。
  粪便的气味。
  人的气味。
  雪的气味。
  汗的气味。
  众神的气味。
  哪怕再细微,都有如此多种气味溶入那股细微的味道中。不管那股味道的来源是多么细微的粒子,深町都能分辨出这么多种气味。
  因为我喜欢那个杂乱的城市。
  然而,再也不能去的城市。
  但是,傍晚穿上它前往新宿时,明明认不出这股气味,为什么现在又认出它了?
  或者,这是酒醉的大脑闻到的幻嗅呢?
  难道是因为我一直在想当时的事,所以现在才察觉到之前就闻得到的这股气吗?
  有点脏的墨绿色棉质夹克。
  回来日本之后,一次也没穿过它。今天,因为要和许久不见的爬圣母峰时的成员见面,所以穿了这件夹克。
  深町走出店外。
  4
  樱花树在深町的头顶上婆娑作响。
  黑暗中,樱花树的树枝不停颤动。
  风不停止。
  樱花树上的花全都凋谢了。
  枝桠吐翠的樱花树。
  樱花树的新叶,在头顶上起伏。
  空气不热也不冷。
  风从深町发烫的身体夺走体温。
  五月——
  连假刚结束的晚上。
  令人心痛的新绿充斥四周。
  绿意的气味溶入风中飘了过来。
  植物刺激感官的气味。
  它在深町的头顶上片刻不得闲。
  沙沙地上下起伏。
  叶樱宛如深町的心情般忽上忽下。
  不肯安静。
  明明身体正要清醒,樱花树却喧闹不休,好像要煽起心中的炭火。
  是什么呢——?
  深町心想。
  是什么在喧闹不休呢?
  是什么在煽动我呢?
  每次樱花树的叶子沙沙摇晃,深町的心情就会被挑逗得左右摆荡。
  心情忽上忽下。
  叶樱不肯安静。
  是什么在喧闹不休呢?
  是什么在上下起伏呢?
  深町走着。
  不管走多久都不够。
  绿叶沙沙起伏。
  几欲发狂。
  几欲发狂,差点死去。
  如今,黑暗中充满了日渐茁壮的生命气息。
  恼人地几欲令人窒息。
  不知不觉间,渐渐加快了脚步。
  像是被绿叶的沙沙声催促似地,深町跑了起来。
  在樱花树下。
  为何如此痛苦呢?
  心情慌乱吗?
  四十一岁。
  我今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呢?
  能够到哪里呢?
  不晓得。
  莫名所以的深町跑着。
  莫名所以的深町心情纷乱。
  心情纷乱的深町跑着。
  因为不晓得,所以心情纷乱,因为心情纷乱,所以跑着。
  跑了几分钟呢?
  跑了多远呢?
  天晓得。
  天晓得至今跑了多远,今后能够跑多远呢?
  大概在公园内跑了几圈吧。
  醉意再度上身。
  好痛苦。
  如果吐得出来就吐!
  给我吐!
  跑步。
  深町跑步。
  几欲发狂。
  几欲发狂的深町跑着。
  不晓得什么哽住了他。
  哽住哪里了呢?
  喉咙吗?
  胸口吗?
  心脏吗?
  大的东西哽住了。
  那从身体深处窜了上来。
  莫可名状的东西。
  那哽住了。
  好大。
  好热。
  具有高温的东西。
  身体因为那个莫可名状的东西的大小,差点破裂。
  身体因为那个莫可名状的东西的温度,差点烧焦。
  几欲发狂。
  几欲发狂,心情纷乱。
  无法忍耐了。
  冲进草坪中,紧紧抱住樱花树干。
  紧紧抱住,在它的根部又吐了。
  吐吧!
  吐吧!
  吐了好几次。
  吐了一大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东西可吐。
  不管怎么吐,还是吐不够。
  酸臭的气味。
  嘴巴四周弄脏了。
  手帕跑哪里去了——?
  把手伸进口袋。
  以左手探了探夹克的左边口袋。
  以右手探了探夹克的右边口袋。
  找到了。
  不是手帕。
  右手的指尖在右边口袋中,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发出“砰”一声。
  是什么呢?
  不晓得。
  深町用右手指尖拎住,把它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在路灯的光线中,看了它一眼。
  色泽美丽的东西。
  “噢……”
  深町叫了出来。
  噢——
  坚硬的东西。
  坚硬的碧绿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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