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100章


  你究竟打算反复做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呢?
  就算攀登,就算登上峰顶,这也不是世界上头一遭。有好几个人在这个季节,无氧爬完了传统路线。
  也有照片为证。
  众所皆知的路线。
  即使做这种事,也不会声名大噪。
  也不会有赞助商。
  散尽钱财,使用全部仅有的一点存款,你爬到了这里。
  回去之后,这趟登山在日本会变成钱吗?
  不会。
  不会变成钱。
  然而,我不是为了钱而爬。
  哇,既然如此,你是为了什么而爬?
  我是为了什么而爬?
  我不晓得,不要问我!
  我知道唷!
  你知道什么?
  你是为了一再反复而爬。
  一再反复?
  没错,站上那座峰顶之后,你要怎么办?
  站上之后,我要怎么办?
  那样就结束了吗?
  活着回日本,明明觉得再也不要来这种辛苦的地方,但是心又会开始不安分。
  又会心痒难耐。
  抽出登山的书,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准备下一次登山。
  我说的没错吧。
  大概是那样没错。
  就算站上那座峰顶,也不会有答案。
  我已经知道了。
  也不会捡到金钱或女人。
  羽生应该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那,那家伙为什么爬呢?
  为什么爬呢?
  你问我,我问谁?
  那种事情大概不重要吧。
  为何登山呢?
  羽生没有在寻找那种答案。
  我也是。
  那种事或许会说出口,但那是场面话。
  对世俗和自己的场面话。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知道,自己去爬山,大抵不是为了寻找为何登山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为何爬山呢?
  为何要去那里呢?
  不晓得。
  至少,我可以这么说!
  我不晓得谁以何种方法站上了那座峰顶几次,但是对我而言是第一次。
  对我而言,是第一次。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神话。
  神话?
  薛西弗斯的神话。
  好像是希腊神话吧?
  没错,你真清楚。
  那也是登山的故事吧?
  嗯。
  薛西弗斯一面滚动大岩石,一面登山。
  好像是吧。
  因为那是天神赋予他的工作。
  工作?
  不,应该是惩罚吧。
  那是命运。
  没错,那就是薛西弗斯的命运。
  滚动岩石,好不容易把岩石放在山顶。
  于是,那颗岩石从山上滚下来。
  接着,薛西弗斯又将滚下来的岩石搬到山顶。
  于是,岩石又滚下来。
  然后,薛西弗斯大概又会把岩石搬到山顶吧?
  没错,永无止境地反复。
  你也是如此。
  我也是如此?
  嗯,你和羽生都是如此。
  羽生也是如此吗?
  没错。
  但是,你又如何?
  我又如何?
  不止你和我。
  这世上有人不是薛西弗斯吗?
  深町,你这不是在思考无聊的事吗?
  因为身体痛苦,所以忍不住思考无关紧要的事。
  不禁思考。
  然而,即使思考,向前跨出脚步不是很了不起吗?
  然而,一旦想太多,大脑就会变成一摊烂泥,而从鼻子流淌出来唷!
  还有多远?
  往上看——
  往那么上面看也没有。
  更下面一点。
  噢,就在那里。
  地面只有和我的头一样的高度。
  雪的峰顶就在眼睛的高度。
  纯白的峰顶就在那里。
  然而,多么遥远啊。
  最后的这段距离怎么也不会缩短。
  还有十公尺吗?
  别停下脚步!
  快走!
  坚定地。
  走在雪上。
  看见了。
  我看见了!
  是那个。
  在那里看见了三脚架。
  一九七五年,中国队为了正确测量而放置的三脚架。
  喔。
  我的眼睛已经比峰顶还高了。
  还差一点。
  噢——
  有什么从我的屁股一带爬了上来。
  爬上背脊。
  爬上血管。
  它慢慢地爬了上来。
  是什么?
  这是什么?
  妈的!
  不是还剩一点吗?
  就剩一点了。
  看见了。
  看见了尼泊尔那一边。
  看见了西谷的那道雪坡。
  看见了洛子峰。
  看见了努布峰。
  看见了普摩力山。
  令人目不暇给的风景一望无际。
  身在风中。
  风呼呼地拍打我的身体。
  天好蓝。
  我的头探向那片蓝天中。
  头属于天空。
  还有胸膛。
  眼皮。
  腰部。
  膝盖。
  好美。
  多么美不胜收的风景。
  我要加入这片风景。
  粗大的东西穿透背脊,窜向脑门。
  为何登山呢?
  为何活着呢?
  那种问题和答案都像垃圾一样消失,身体和意识穿透苍天。
  膝盖频频颤抖。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颤抖吗?
  噢——
  多么令人喜不自胜。
  把左脚插进雪中,抬起右脚,然后放下右脚。
  于是——
  我踏上了地球。
  2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日十点二十八分
  海拔八千一百公尺
  我走了多远呢?
  应该已经从东北棱下降两百公尺了。
  明明看四周就猜到位置,但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视野距离顶多二、三十公尺。
  雪在雾中飞驰。
  看着左手边的斜坡下侧,往斜下方爬去。这么一来,应该就会来到从东北棱往北坳下降的棱线。
  如果今天之内能够抵达海拔六、九九〇公尺的北坳,总有办法。
  因为假如粮食和燃料用完,安伽林就会从下面爬上来。
  但是,假如弄错路线的话——
  就是死路一条。
  死神肯定等着我。
  是那片卷云。
  是那片云不好。
  从峰顶开始下山,猛然惊觉,大量的云层冒到昆布峰的高空,正朝圣母峰靠了过来。
  风势增强,云层覆盖头顶正上方时,开始飘雪。
  在风雪之中下山。
  因为如果不设法回到搭在八、三五〇公尺地点的帐篷,就会没命。
  当时,之所能够设法回到帐篷,是因为留在雪上的足迹尚未消失。
  在那里,在睡袋中听了一整晚风声。各式各样的幻听开始袭来。
  总觉得一会儿有人在叫自己,一会儿有人前来造访,敲了敲不可能存在的门。除此之外,也听见了说话声和笑声。
  也看见了井冈和船岛的身影,和他们进行了连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讲什么的对话。
  “深町啊。”
  “深町啊。”
  不要走。
  不要回去。
  他们甚至进入睡袋中,以冰冷的身体紧紧抱住我。
  我意识朦胧地和幻听及幻觉搏斗了一整晚。
  几乎无法入睡。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交界变得模糊,我连井冈和船岛究竟属于哪里都搞不清楚。
  明明看见了井冈和船岛的身影好几次,但唯独羽生的身影,哪怕是幻觉都没看见。
  “羽生啊,出来!”
  我也听见了自己那么说的声音。
  “一旦现身,就会被我发现你死了变成鬼,所以你不现身,对吧?”
  羽生啊,出来!
  我办到喽——
  虽然比不上你。
  但是我征服圣母峰喽!
  单独一个人。
  喂,来喝酒啊!
  我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在结冻的睡袋中,和自己内心的死者聊了一整晚。
  早上——
  风雪都没停。
  以无线电对讲机和基地营的安伽林互相联络。
  疲劳到达了顶点。
  如果在这种高度再待一晚,就算天气转好,我大概也已经不能动了。
  如今,还能动。
  风雪都比不上爬西南壁时。
  只剩下一餐能够吃饱的粮食。
  马上就有了结论。
  一口气吃掉能吃的粮食。
  留下行动中能就口的粮食,其余的全部吃掉。
  分秒必争。
  不要在超过八千公尺的高度多待一秒。
  要继续走路,在今天之内抵达北坳。
  下降海拔落差一千三百公尺。
  如果再在这里过一晚,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再辛苦,也只能孤注一掷地下山。
  “我要爬上北坳。”
  安伽林如此说道。
  我会拿着粮食、氧气爬上北坳,搭帐篷在那里等你。
  “没问题。你一定办得到。我会在基地营准备好丰盛的火锅等你——”
  凉子如此说道。
  六千五百。
  对于凉子而言,这是第一次经历的高度。
  虽然经过训练,在卓奥友峰体验了五千八百公尺,但六千五百公尺并非轻松的高度。
  凉子在那里等候。
  “我一定会回去。”
  我如此说道,开始准备下山。
  必须尽量减少行李的重量。
  把帐篷和睡袋都放在八、三五〇公尺的地点。
  因为带回去也没用。
  下山至北坳,有帐篷、有睡袋、有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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