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

第38章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却也难以避免地懊恼起来。
    在阎罗教之时,也是这般糊里糊涂说了繁羽的名字。
    怎么他一昏,就发起了多嘴的毛病呢?
    又见眼前少年一行清泪未干,被自己吓得不轻,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既然是自己误说出口,又怎好再责怪他人?
    “你……你别哭,”他口拙,“我,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这话你可曾对别人说过?”
    却见繁羽微偏着头,身子一侧,抖开江慈心搭着他手,声音低哑地一叹。
    “江大侠放心,我若跟别人提过一字,便下那十八层地狱。”
    江慈心听在耳中,心头微拧:“何以至此,我又没说不信你。”
    繁羽不答,他脸庞仍垂一滴泪,神色灰败,全无方才含情切切的模样。
    江慈心隐隐后悔。他知繁羽对他有情,如今这般,该是因了师兄之事黯然神伤。他心头想劝想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磕磕巴巴道:“其实,我与师兄……并无什么,师兄此生都不可动情,我又怎好坏他清修……”
    繁羽默默听着,只觉冷水泼身犹未凉,此话入耳方觉寒。
    不是他对欧阳情无情,而是欧阳情不可动情,他才不好“坏他清修”。
    这事本是他依着江慈心的胡话,暗自猜测的,如今江慈心这番举动,倒是坐实了这猜测。
    繁羽暗自一叹,这江慈心怎不知,这事若要推解,便不该叫人抓到把柄。
    可若是能说出一番干净利落辩词的,又怎会是江慈心呢?
    这人说一不二,看不起虚虚假假,弯弯道道。
    江慈心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信,于是急切道:“是真的,我师兄心法之故,若是动情便会废功,我与师兄当真……”
    “我知道,此事我听欧阳大侠说过……我信你的。”繁羽无奈,只好回了他一句。声色皆泛起些许疲惫。
    当日江慈心中毒之时,欧阳情便将功体之碍对他直言相告,半点无隐瞒。
    那位冰雪雕就的高人大侠,一生都不可动情。不可动情,也就不会因情入迷雾,因人难入眠……
    他细想动情始终,竟多是心酸愁苦,心底苦涩道:“若可不动情,说不定亦可免去诸多烦扰。”
    江慈心皱眉:“你说什么?”
    繁羽一抬眼,片刻才一扯嘴角,自嘲道:“都说情最恼人,江大侠没听过吗?”
    “何出此言?”
    江慈心听他如此说道,心里一酸,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辩起。
    繁羽静静望着他,眼中微光闪闪烁烁。
    “我原也是不明白的,后来,遇着了一人……才渐渐知道了。”
    他眼底清辉变深,声调清澈悠长:“一动了情,想他快活,想他心愿得偿,哪怕要我成这石板路上,填补空隙的一握土,也心甘情愿。可……”
    可,所求最难事,君心似我心。
    
    第40章
    
    江慈心听他一言,胸口忽冷忽热,不知该喜该忧。只是瞧着他泪眼婆娑,心里便不怎么快活。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劝人话,拿捏再三,只抬手想去擦他的泪痕。
    不想,繁羽一手抵在他胸口,将他一推。
    少年双肩犹带痛感,那江慈心一急之下,捏得他不轻,哪有方才腻在他身上磨蹭的瘫软模样。
    “江大侠该是好了些吧,”他右手扶着左肩,一眼往江慈心下身扫去,“那毒好似也退了。”
    江慈心听罢,才想起这事来。刚才叫欧阳情之事惊了,那来得突然的情欲,亦吓去了九天之外。
    品香郎的毒何等霸道难缠,哪有这般惊一下便会退去的道理?所谓毒粉只是空摆迷阵,中毒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全是江慈心自家说来。
    既无毒粉,何来中毒?既无中毒,为何起了这等下流念头?
    江慈心面上一讪。
    他也不知这事叫繁羽看破没有,尴尬非常,只得速速理了衣衫。
    繁羽却没精神理会眼下,趁他略略退开,就钻出墙边道:“江大侠若可行走了,还是去别院找人看一看,我……我还要回黄大叔那边。”
    他向江慈心略一告辞,就转身跑出了小巷。可怜江慈心还衣衫未整,迈不出步去。他先唬人中毒,哄他解毒。不论繁羽是否识破,都是他理亏在先。
    再者,繁羽本是情真意切,随他摆舞,却又被他三言两语问得泪水涟涟,委委屈屈。
    他实无脸追去。
    来时两人一前一后,你望我看,眼睛不曾离的;去时却不见那猫儿眼的少年,只余地上一只食盒,是他提过的。
    江慈心只好独自提着食盒回了别院,下人们瞧他面色不好,都远远避开,没有敢上前寻事的。他脚下一转,又寻上了繁羽住过的那处院子。
    推门一看,此处依然静寂,无人来过。将食盒放在小石桌上揭开,还余下的两枚蒸糕靠在一块,江慈心舍不得将它们拿出,只看了一会,伸出一指,往其中一只上戳了一戳。
    院门外踢踢踏踏跑来个双髻小童子,圆头圆脑,正是顺宝。他从门外探身,往里头一看,才大叹一口气:“原来是江大侠呀,我看这儿院门开了,还以为是小羽哥哥回来了呢!”
    他边说边跑进来,看桌上有个食盒,又馋了,就在一边儿大惊小怪:“哇,这点心好漂亮,江大侠你不吃吗?”
    江慈心看他一副嘴馋样,就眯眼故意道:“不吃,也不给你吃。”
    顺宝“啊”了一声,甚是可惜地道:“为什么?你们都好奇怪,这么好的点心,都只管看着,一个都不吃。看啊看啊,看到坏了不能吃了,只能将它埋了……”
    他本是有些怕江慈心的,只是一个两个都买点心来看又不吃,叫他想不明白,倒忘了害怕。
    江慈心听着话里意思,竟是有人也曾这般看着个点心,一直看到腐坏都不曾吃。
    他心里一动,问顺宝:“还有谁也只看不吃的?”
    小顺宝很是不甘:“还能有谁,小羽哥哥呗!”
    “跟这个一样,也带花的。小羽哥哥拿着放在茶碗里,放了几天也不吃,最后坏了他还不舍得扔,最后连着茶碗,埋在那个树下去了。”
    江慈心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平凡无奇的常绿花木,一花未开,只有郁郁葱葱的叶子。
    “是那里?”他提剑过去,对着地上就用剑鞘挖了几下。顺宝看他要挖东西,就兴冲冲凑过去:“就是这儿!”
    繁羽力气不大,埋个东西也不深,江慈心不多时就把那个茶碗挖了出来。点心早已不见,或是什么鼠虫闻着味道拖走吃了。
    那茶碗亦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别院里常用的那副,花色都一般模样,供客人住的院子都置着多的。
    江慈心却捏着,好似看到繁羽自那晚一别,就将那只咬了一口的点心摆在茶碗里,只管看,不舍得吃。
    直到放久了,将至腐败,才连着茶碗都埋入这处院子的花木中。
    他因何舍不得?因为是自己送他的?
    那个傻子……
    江慈心将沾满沙土的茶碗捏在手里,怀里流动着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酸涩。
    耳边又想起今日那人说的话。
    “若可不动情,说不定亦可免去诸多烦扰。”
    “都说情最恼人,江大侠没听过吗?”
    “我原也是不明白的,后来,遇着了一人……才渐渐知道了。”
    他说的那人是自己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是不是在难过?
    江慈心把那茶碗紧握在掌心,胸口涌出浪来,将他拍得晕晕乎乎。
    翻涌而出的懊恼与后悔,叫他不知所措。混搅在一起的酸涩甜蜜,使他急于找那人说个明白。
    可又转念一想,他无缘无故对着繁羽起了绮念,还想哄骗那人随他胡来,当下无地自容起来,迈出去的步子便是一怯。
    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识破了他?若是被他拆穿,江慈心后脑的头皮都麻了。
    他在院中来回几步,忽地低喝一声。
    “麻烦!”
    满是不耐,却又很是无奈。
    瞻前顾后,踌躇难定,坐立难安,又爱又怕。
    可不正是情之恼人处?
    小顺宝看那江大侠暗自出神,又自言自语的,很是不明白。眼见着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已然忘记桌上的半盒点心,顺宝吞了吞口水,悄悄往盒子伸出手去。
    哪想那江大侠背后也是长眼睛的,忽地转身一瞪,跨步前来将盒子提走了。
    小顺宝馋嘴没吃着,只好摸了摸肚皮作罢。
    正瘪着嘴,只听得一声“接着”,却是那江大侠掷来几枚散钱。
    “这盒不能给你,想吃就去买吧。”
    小顺宝瞪大了眼,捧着钱再去看门口,那人已走远了。
    那日晚时,福瑞楼的掌柜请黄大厨喝酒,老黄看阿羽自从回来就心不在焉,就打发他早早回去。
    繁羽应了。他心中藏着事,烧水冲洗去一身油烟,便早早睡了。
    这觉却短,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却睡得他眼亮颊红,身上一片舒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